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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当你为王(二十二)


沐闻识接到消息在正午, 但去探望容觉,却是在傍晚。

彼时天色昏昏,灿烂的云霞投下最后一抹余晖, 将窗棂点缀上一抹黯沉的金色。容觉就站在窗前发呆,黑发单衣,愈发显得清瘦而苍白。

整个下午,在他回来之后,不是没有人想来探望他——这两年来,因为那句“小觉像我”, 容觉模仿沐闻识的举止作风, 在鸣天苑里竟也留下了待人温和的印象(青雀表示很想吐槽), 再加上他一直是沐闻识最看重的师弟,试图趋奉之人数不胜数,此次又立下了那样的大功——但他统统拒绝了。

少年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就那么随意地将胸口抵在木质坚硬的窗棂上, 伸手去触碰窗外淡紫色的花朵。

这株名叫紫萝衣的花是一年前沐闻识送给他的,来自鸣天苑某处福地的珍贵产出。它据说有很多神奇的功效, 连青雀都艳羡不已。但实际上, 很少有人知道,当初沐闻识要给他其实的并不是这一种花。

容觉闭上眼睛,眼前仍旧能清晰地浮现出沐闻识当初看着下面送来的笺纸时眼底快到让人很难捕捉的迟疑, 那只手自然地从笺纸上某种花名处移开,指向下面的紫萝衣。

后来容觉才知道,被撇在一旁的那种花,它的香气和沐闻识衣袍的熏香非常相似。那时他独自沉默了很久,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是把这株紫萝衣栽在了窗前, 却很少照料,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触碰打量。

明明很少得到主人的浇灌养育,紫萝衣却自顾自长得很好,花瓣柔韧而富有光泽,开得招摇艳丽。

容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细长的手指看似珍惜地抚过花朵,却在下一瞬突地揪下一片花瓣,放在唇齿间用牙齿一点点慢慢碾碎,然后咽下苦涩的花汁。

时间一点点流逝,而他就这么一片一片地揪着、咬着,到最后,可怜的紫萝衣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孤零零地在寒风中颤抖。

容觉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它半晌,古怪一笑,接着伸出手去,却在还未触碰到的时候,听见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淡淡说道:“紫萝衣和你中的水族之毒有相辅相成的作用,你就是这样养伤的么?”

容觉身体一僵,眼底的戾气顷刻间消散无踪。他抬头望去。

院子里暮色黯淡,光线零落,而沐闻识就站在不远处,没有带随从,一身低调的白色衣袍,静静地,映在少年眼里却无比鲜明。他低低地唤道:“师兄……”

沐闻识眉头微蹙,眼底有隐隐怒色,表情并没有声音听起来那么云淡风轻。但当看见少年对上他目光时可怜兮兮的表情,以及因为下意识站直身体而显露出的胸口上的丝丝血迹,怒意又变成了无奈和某种更柔软又更坚硬的情绪。

后者让他在表面上又变成了那个温和但遥远的鸣天苑新苑主。

“听说你受了伤,我来看看你。”沐闻识一边平静地说,一边抬脚走进了室内。他的衣袖轻轻拂动,原本昏暗的室内因为他的动作而忽地亮了起来,术法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等到他在椅子上坐下,容觉仍然站在窗边,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恍惚的神情,迟疑又畏怯地一动不动。

那种表情让沐闻识的目光也随之沉默下去。两年的时光相处,却因为若有若无的隔阂而甚至不如最初亲密,沐闻识甚至无从知晓,当初少年怀抱的懵懂情愫是否已经如他期待的那样淡了下去。

“小觉,你怪我吗?”想了想,沐闻识轻声说,“我当初入学院不过一年,就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少司,而你实力才智其实并不逊色于我,却在我身边收敛锋芒,至今身无一职……”

自从捡到容觉,沐闻识精心地教导着他,一直地注视着他,看他在学院里远超旁人地出色,却很少派给他任务。

准确地说,是危险的任务。

鸣天苑里,除了新生,人人都或多或少地要为苑里出力,不论是厮杀争斗还是出入险境,都是他们必然要经历的一关。这其中,弱小者被淘汰,佼佼者则被上级看重,逐步获得司职和地位。

但容觉作为最出色的那一批,却几乎从未经历过危险的历练。

那当然并非出于沐闻识的怀疑和忌惮,而是一种深藏的爱惜。

在捡到容觉没多久后,他就发现了少年的本质。

容觉不在意这个世界。他甚至不在意自己。

因为不在意,所以行事作风冷酷极端,为了达成目的,沐闻识相信他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就如同当初,新生事件里,仅仅是为了脱离族群,容觉就可以把那么多人拉下水,就可以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

但所幸,他并没有触及沐闻识的底线。

身为一族少主,沐闻识当然不会天真地要求自己身边的人都善良无辜。他欢迎好人,也包容没有那么坏的坏人。

而容觉,骨子里或许带着混沌的坏,却尚且还没有成为会从毁灭中寻找乐趣的人——这就够了。

沐闻识期望容觉能找到在这世间生存的根和目标。

说话的时候,他唇角微扬,眼睫却沉沉垂下。

正是出于这种爱惜,他才不愿意把容觉投入各苑混乱的厮杀中,投入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里——像他自己一样。

但是……少年意气,总是浸染着锋芒,向往建功立业的豪迈——他为什么能肯定容觉会是那个例外呢?

沐闻识有些怀疑,是否是自己压制太过,才导致容觉在这一次本该简单的探查任务里毫不顾惜自己,不要命一般想把那块新发现的福地抢下来。

容觉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待在沐闻识身边、身上少有任务也没有司职有什么不好。本身沐闻识在成为苑主之后就越来越忙,他从原先的可以天天和沐闻识黏在一起变成隔几天才能见一次,而一旦出任务,十天半个月都会在苑里消失,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不怪师兄”,容觉想要这么乖巧地回答,他不能再惹师兄生气了;但突然地,源自本能的敏锐天赋让他捕捉到了沐闻识眼底深藏的某种情绪,那情绪让沐闻识一瞬间看起来又变成了两年前那个会含笑任由他撒娇的师兄,于是那句话情不自禁地变成:“师兄……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呢?”

这个问题一出,沐闻识难得地哑然了。他无法告诉容觉自己在斟酌着怎样和他交谈,因为他无法说出自己态度这么谨慎的原因;也无法说他想着容觉下午应该会迎来很多探望的朋友——这两年容觉越发开朗,在学院里也交了不少朋友,正是沐闻识所欣慰看到的——所谓尊不让卑,他无法解释自己特意避开的原因。

这么一思考,连沐闻识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窘然。而他沉默的短暂瞬间里,容觉则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恹恹垂眸说:“我知道了,师兄总是很忙……”

手指不自觉蜷缩着,带来微微的刺痛。理智告诉容觉他应该为这次自己受伤给出合理的解释,像以往一样伪装出那个完美、乖巧的模样,但不知是否是受伤导致无力控制情绪的缘故,身体的虚弱让他眼底突然浮现出惊人的偏执。

少年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沐闻识,轻声问道:“可是,如果受伤也不行的话……师兄要怎么样才能多注视我一会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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