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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7 脆弱


严笑在狱里的时候, 牢房里有位“先生”。

她一身毒药的本领便是先生教的。

先生姓裴,听说祖上可以攀上前朝医圣裴泽的远房旁支。先生这支虽然早已没落,但也受过良好的教育。

裴先生诗书画印无不精通, 和其他omega不同,甚至还会些拳脚工夫。一身本领中最擅长的便是医术。

狱里打架事情不少,官府又不会及时处理, 病人疼久了免不了哀嚎, 牢头干脆给裴先生开了恩赦, 准许她在牢房内自由走动, 前提是负责基本的伤口处理。

于是裴先生便成为牢房里唯一一个自由行走而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不怒自威,成了老大。

像严笑这种入狱的孩子毕竟少数, 因为年龄小, 所以经常被视作泄愤的对象。

裴先生救了她几次后便将她视作徒弟, 在有限的环境内倾其所有。

读书, 习字,药理, 甚至西文……裴先生恨不得将她毕生所学都塞到严笑脑里。

严笑在监狱里脱胎换骨。

后来熟了, 有次严笑问她为何入狱,裴先生只是冷笑。

她身穿粗布麻衣,黑发用竹筷随意挽起,浑身有着淡淡的药香, 一双细眉又细又长,在如此糟糕的环境内也尽可能保持体面, 眼里有光。

“我是家中独女,幼年丧父,是母亲将我一手拉扯大。母亲让我自幼蒙受‘天氏’教育。那些天之骄子该学的我都学了, 可却在科举仕途上屡屡受挫。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说我不识打字,于是我现场写了篇文章,他们却看也不看就说狗屁不通。

“我只能回家,帮母亲料理父亲留下的药房家业,可客人却一天比一天少,说什么我们‘人氏’的信息素只会让药材日渐失效。却不看看我家草药是方圆最好的。还有人劝我不要抛头露面,万一发情期了碰见客人对我不轨——可谁不知我家祖上师承前朝圣手?有套专门对付作乱alpha的法子!”

“于是我就拿祖传的毒方下在药里把那些欺辱我的‘天氏’们全杀了。”裴先生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后来事败,他们通过药渣查出了砒霜,便把我逮捕了。”

裴先生环视四周,愤愤不平:“你看这满牢的‘人氏’——哪个不是被逼上的绝路?但凡有条活路,哪个愿意坑蒙拐骗,烧杀抢掠?就算为了活路随便嫁了个‘天氏’,却也被频频暴打,最后还手不慎要了‘天氏’的命,旁人却一口咬定处心积虑,判了死刑。”

她看着严笑,语气认真:“他们窃了我们‘人氏’的称谓还不够,还给我们套上了枷锁。我们想在这世上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却要比那些‘非人’付出百倍努力,一步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你还小,还有机会出去。若你能出去,记住两件事。”

裴先生死死按住严笑的肩膀。

“第一,下药时切忌留下证据。”

于是严笑将它改成了自己更擅长的毒药香。

“第二,这世上的悠悠众口,陈规习俗,都是你要提防的陷阱,尤其来自‘天氏’的规劝教导,你可以利用她们,但你务必警惕!”

裴先生眼里满是癫狂,火焰似乎沿着手臂和肩膀传递到严笑心里,她备受感染。

于是严笑对此深信不疑。

“后来呢?”乐殷南听了严笑的故事,忍不住追问裴先生的下落,“她大赦出狱了吗?”

“她死了。”严笑回答说,“omega身体本就不好,她是那里被关最久的犯人,出来是个冬天,裴先生感染了风寒,死了。”

乐殷南无言以对。

“故事听完了,所以你可以走了。”严笑重申了一遍。

面对严笑的逐客令,乐殷南嘴角抿成一条线。

她搭上门把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她。

“这不是傲慢。”乐殷南真诚地说,“这不过是人皆有之的同情心。”

严笑浑身发紧,冷冷看着她:“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乐殷南眉头微微皱了皱,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离开了。

她走回隔壁船舱,枕在双手上,睁着眼睛面前全是严笑执拗的模样。

乐殷南翻了个身,侧身面对墙壁,她甚至可以想象一墙之隔外严笑的表情。

她的表情一定是严肃的,应激的,充满痛苦的。

乐殷南讨厌同情。

更确切而言,曾经讨厌。

如今她想明白了,比起同情,她真正讨厌的是怜悯。

她只是想像严笑之前救她那样表达善意,乐殷南不明白为什么严笑比她还要敏感。

或许她知道原因。

无非就是严笑常挂在嘴边的关于ao的言辞。

但她还是无法认同。

严笑迟早会崩溃。

——正如行刑场之后的她一样。

她感激严笑当时出手相救。

乐殷南十分清楚,如果当时严笑放任不管,她会直接死掉。

她自认有义务帮助严笑渡过难关。

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和身份。

更何况严笑是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她。

无论是“不需要同情”。

还是打断了她屡次直白的示好。

于是所有的好心都变得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过头了就是傲慢。

二者有微妙的差别。

太少了没有效果,太过了又自我满足。

‘而且我为什么要上赶着去找骂?’

乐殷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在心里嘀咕。

‘严笑对她的厌恶还不明显吗?’

就在乐殷南自我唾弃的时候,她听到墙壁那头传来咚咚的敲击声。

船舱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对s级ao而言更是如此。

乐殷南听见严笑在隔壁的抱怨:“好吵。”

乐殷南僵直不动了。

过了好久,久到乐殷南以为严笑已经睡着,自己也陷入半梦半醒中的时候,一道惊雷劈下,她被严笑的尖叫吵醒了。

‘乐殷南你是不是傻?!’

重新敲响严笑房门的时候,乐殷南面无表情狠狠骂着自己。

尖叫声在乐殷南敲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严笑睡眠很浅,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看着乐殷南,咬牙切齿:“你最好有事找我。”

门开了一条小缝。

乐殷南敏锐地闻到一丝淡淡的咖啡香。

深更半夜喝咖啡——

竟然还能睡得着?

乐殷南按捺住心中震撼,投诉道:“你做噩梦了,很吵。”

“这不可能。”严笑觉得脑袋有些昏沉,但几乎是本能的矢口否认。

她的声音有些糯,像是被人塞了团棉花。

乐殷南面无表情:“我录了音,你要听吗?”

乐殷南新军出身,此次北上做好了偷偷潜入乐振北的房间的准备,这些军事随身设备准备得十分齐全。

严笑从昏沉中挤出一丝清明,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是变态吗?”

“知道你不会承认,留下证据罢了。”乐殷南说,“而且你之前偷拍过我照片,我们扯平了。”

严笑:“……”

她没好气地冲乐殷南质问:“你把我叫醒就是来投诉我做噩梦吵到你了?”

“本意如此,因为我敲墙壁你没反应,但我现在改变注意了。”乐殷南跻身而入,“我现在提议,我们一起度过今晚。”

严笑上下打量着她:“你果然是变态。”

“承认吧严笑。你本就晕船,刚刚伤风,还失眠,所以不得不用我的信息素寻求安定。”乐殷南闯入舱房,刚才问道的咖啡香果然不是错觉,她注意到严笑耳垂上的空缺——那里原本别着雨滴吊坠,里面装有她的信息素。

乐殷南步步紧逼:“我现在就是你最好的安定剂。”

严笑嘴唇泛白:“滚。”

“我们还要在船上待上好几天,我可不想每天都被你的梦魇吵醒。”

“累到极致自然就睡了。”

“那你呢?你就用这种状态去找香?”乐殷南咄咄逼人,“就算你愿意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也不愿意如此虚弱地面对京城未知的危机。”

严笑说:“你可以申请换船舱。”

“船舱已经满了。”

“我不管!”

“何必互相折磨呢?”

黑猫已经被两人吵醒,不满地叫了声,似乎在让两人闭嘴。

于此同时,严笑闻到乐殷南故意释放的信息素香味。

很淡,很轻,像团白云将她轻轻包裹。

“严笑,你需要我。”乐殷南的声音有些沙哑。

严笑沉默了。

她是个很现实的人。

却频频因为乐殷南丧失了理性。

乐殷南说得不错,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严笑攥紧手心里打开泄露的吊坠,指甲在手心里掐出一圈痕迹。

乐殷南没等严笑机会,她走到严笑身边,两人距离挨得很近,彼此可以看见对方眼眸中的团团烈焰。

不自然的热度传导过来。

乐殷南迟疑地问:“你感冒了?”

——难怪嗓音这么软糯。

“不用你管。”严笑往后退了一步,又凶狠地揪住乐殷南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信息素。”

像个馋糖果的孩子,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

乐殷南眼睛眯起来,她耐着性子只是维持空气里很淡的浓度。

这样不至于太多,导致发情,也不至于太少,起不到安抚效果。

像是久旱逢甘露,严笑舒服地哼了一声。

两人半推半就地倒在床上。

“你就这样。”严笑抱着猫背对着乐殷南说,“动一下我杀了你。”

乐殷南说:“那你别吵,吵一声我就咬你腺体。”

她怎么还记得咬腺体这件事?

严笑恨恨地揉着黑猫的脑袋:“你属狗吗?”

乐殷南说:“不是。”

没有一点幽默感。

严笑咬着下嘴唇。

她脑袋有点发晕,眼皮都在打架,但却奇迹般地不愿睡去。

“我……梦话都说些什么?”

“要听录音吗?”

“……还是算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没过几分钟,严笑就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又是一阵惊雷砸下。

乐殷南本能紧绷,就在她觉得又会听到可怖尖叫的时候,严笑翻了个身,钻到她怀里。

乐殷南浑身僵硬:“……?”

意料之中的尖叫没有响起。

反正撞入一团柔软。

乐殷南切实地感到严笑身上传来的热气。

严笑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母亲……师傅……”她在乐殷南的怀里无所知觉地呢喃着,“别丢下我一个人。”

乐殷南不由得捏住严笑的手,严笑的手心有些粗糙,带着磨砂般的质感,可是她很瘦,乐殷南几乎可以将她半只手圈在手心,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捏着她的指骨,像是扫过蒲公英的绒尖。

作者有话要说:  淋雨猫猫,在线柔弱(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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