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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心性


近几日以来,怀有俊显得有些古怪,但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泽就没太注意到,只顾着去忙自己的事。一来便是在气府彻底开辟之前如何打磨,二来则是在逐渐接受了那两年的经历之后,就开始尝试着让自己做出一些较之那两年与之后八年有些不同的改变。

毕竟世道今非昔比,不能再跟那两年一样,一心盘算着怎么才能害人利己,只为了一些可有可无的目的就不择手段,毫无道德底线可言。

也不能再跟之前的八年一样,活得太过窝囊。

在云泽看来,那就是窝囊。

心气弱,胆气也弱,什么事都是敢想不敢做,偶尔怨天尤人,却在过后没多久,就又重新回到那副模样。

便在如今想起来,云泽也是一阵皱眉暗叹,却又说不清自己当年选择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尘封起来是对是错。毕竟若非如此,就很难再回到正常生活。

但要说真正做到将自己彻底改变,还是在昨日。

破天荒没在刑罚堂继续读书的云泽,是依着席秋阳所言,现下就要开始着手准备突破命桥境,须得将血气气韵稳固下来,以免方才真正开辟气府没多久,血气气韵略显虚浮,在突破过程出现意外。

而在回去的路上想到这些时,云泽也仍是不免一阵唏嘘。他自然知晓老道人昨日出现,是为劝他放弃修道,转而选择安享百年,可有些事,有些话,终归也就只差一个契机,就仿佛昨日开辟气府,一念通达,水到渠成。

而云泽所需要的也就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毕竟灾变那日,天塌地陷,是云温书用他病鬼一样孱弱的身体,生生扛起了一块无比巨大的石板,将他庇护在身下,才能安然无恙,苟活至今。而若非如此,这世上也就必定会少了这么一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双手染满血腥,恶贯满盈乃甚于馨竹难书的人。

云温书是否愿意看到这样的云泽,他不知道,但却知道,唯有继续活下去,才能对得起那病鬼老爹。

而这也是那病鬼老爹临死前的唯一嘱托。

云泽忽然驻足,站在原地沉默良久,脑袋里将从小到大的所有一切全都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云泽眼眶有些发红,忍不住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睁大了眼睛才让已经近乎控制不住的泪水倒退回去。

只是仍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自己那曾经叱咤风云,一身光芒照亮了整座历史长河的病鬼老爹,又如何会看得上汤明兰那个女人。

即便是心灰意冷,随随便便找了个俗世女人就结婚生子,也不该随便到这种地步才对。毕竟他也是云温书,也是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压得整整两代人都抬不起头来的云温书,号称绝顶天资古今第一,纵然命桥已经被人打碎,生机已濒临灭绝,也终归不该落魄到这般境地才对。

老道人有很多事没说,云泽猜得出来,毕竟爱恨情仇四个字,老道人那日说起云温书的往事时,对此一直都是只字不提。

恨与仇,云泽想知道。

爱和情,云泽也想知道。

如云温书那般人物,红颜知己有多少,云泽猜不到,但必定都是修行中人,又有哪个会比汤明兰那种女人还要更差?总不能是见到云温书命桥粉碎,生机将断,就全都做了薄情寡义之人。

云泽是断然不信的。

除非云温书自知命数无多,不愿再牵连他人。

可他若当真是有如此想法,就干脆等死也便罢了,又何必再找汤明兰?

太多太多事,云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甚至就连老道人都猜不出云温书当年究竟如何设想。

云泽深呼吸一次,将这些过分杂乱的念头全部丢之脑后。

很多事,注定不是他现下这种时候能够知道的,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知晓。

回到弟子房时,怀有俊正在偷偷摸摸背对着房门方向往身上摸些什么。

云泽在窗口的时候就已经瞧见,没出声,只眯起眼睛瞧着怀有俊的动作,没多久就忽然听到他“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嘴里骂骂咧咧道:

“瘪犊子犬肆,敢打老子,你他娘地给老子记着,院内月比的时候挨揍只算利息,早晚有一天老子非得把你打回原形当坐骑!”

怀有俊的声音不大,但却格外清晰地传入云泽耳中。

而在这番话说完之后,怀有俊又忍不住缩了缩了脖子,四处张望一番。毕竟他怀有俊如今方才不过三品补天士,较之犬肆那般的十二桥境还差之极远,而那所谓的“早晚有一天”,就更加不知是得等到什么时候,难免会有些心虚谨慎,生怕被人听到。

却怀有俊方才转头,就立刻瞧见了正站在窗边面无表情盯着他的云泽,当即瞠目结舌,欲要张嘴说些什么,又不知应该怎么去说,便连给自己擦摸药散的那只手都悬在半空,好半天没动。

云泽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势,被衣服盖住的地方淤青红肿着实不少,看样子是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就连两条手臂都没能幸免。

“挨打的时候,脸护得挺严实啊。”

云泽轻哼一声,说完之后,方才转去开门,走进屋内。

已经回过神来的怀有俊已经趁着这片刻间隙将院服重新穿好,只是略显慌张,穿得不伦不类,满是褶皱。

“到底怎么回事。”

云泽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对于怀有俊,云泽的心情也挺复杂。

最初时候,云泽确实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只会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一方面是怀有俊靠近自己另有目的,尽管已经明说,但却改不了这另有目的的本质,而另一方面则是与心性有关。大抵是自己不愿做那谄媚小人,就打心眼儿里也看不惯谄媚小儿,哪怕怀有俊曾在很多地方都对他有所帮助,可那时的云泽也想得明白,是一旦自己失势,丢了姜北与顾绯衣这两杆虎皮大旗,怀有俊就必然会毫不犹豫倒向另一边。

如此之人,那时的云泽看不惯,也不喜欢,只是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而在之后,外出完成悬赏回来到昨日之前的一段时间,云泽对于怀有俊就已经接受了许多,毕竟真小人虽然惹人讨厌,但终归是要强过伪君子,更何况怀有俊这人虽然有些出身来历,却又在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方面十分精通,就留在身边也无妨。

再说今日,云泽在回到弟子房附近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送上门的狗腿不要白不要,尽管用处不大,却也聊胜于无,尤其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破事烂事,都可以交给怀有俊。当然,与之明说未必可行,毕竟怀有俊也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习惯了损人利己,在某些方面而言,是跟当初那两年的自己如出一辙,但也并不妨碍什么。而在如今这个还算有着些许道德法度在存在的世道下,将那些破事烂事交给这种人去做,也会显得格外得心应手。

甚至是在必要时候,还可以用来弃车保帅。

云泽毫无压力地想着这些,但怀有俊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小心翼翼凑近过来,干笑了一声又一声,却不见云泽有什么反应。怀有俊忽然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在旁边坐下盯着云泽一阵猛瞧。而在寻常时候,云泽就必然会要追问一句,最差也得皱起眉头,说些什么,可如今再看,这个在往日里心机城府极浅的云泽,却让怀有俊有些看不透了。

“泽,泽哥?”

怀有俊变得有些小心翼翼,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云泽时,探头探脑尝试着靠近一些。

“你...这是,怎么了?”

闻言,云泽瞥他一眼,眉关轻蹙,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第一次知道云泽也会露出这般神情的怀有俊当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就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显得更加小心拘谨。

云泽放下茶杯,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感,也让自己不会因为终于彻底接受了那两年的经历,就真的心性大变,甚至是直接变回那种过分冷血无情之人。

“到底怎么回事。”

他又问一遍。

语气稍冷

怀有俊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终于在见到云泽眼神彻底冷冽下来的时候激灵灵一颤,迫于那过分凶戾的杀气威慑,满脸苍白地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全部道来。

但真正缘由仍在云泽身上。

大体说来,便是自从那日景博文深夜将他送回之后,怀有俊曾因听到云泽在高烧昏迷时说出的许多胡话而担心受怕,却也只有短短两日就彻底想通,毕竟如今世道不比当年俗世,不必再因食物缺乏就只能选择同类相食,哪怕曾经真的吃过人,也就只是过去罢了,事到如今已经大可不必再提。也是从那之后,怀有俊才放下了心中隐忧,又恰逢那位刘姓导师特意前来结算学分,怀有俊略感好奇,便在出门相送时询问了那位刘姓导师具体情况,方才终于得知云泽是因那方才不过命桥境的亡命徒就被伤成这幅模样,就忍不住开始担心十月初的院内月比。

小人自有小人的行事方法,也正因此,怀有俊才会动了歪心思,却又生怕云泽不许,方才没敢言说,是转而跑去犬肆那边盛行阿谀奉承之道,以便能够随时下毒。而在怀有俊口中所言,那毒草研磨的粉尘一旦撒进餐食酒水中,不仅无色无味,而且他每次用到的剂量都是极小,再加之毒性缓慢,犬肆又须得安心养伤,不能妄自运转气韵,就必然无法察觉,难免会中招。而到十月初的院内月比时,毒性才会显现而出,并不足以要他性命,但却能够使人气韵运行滞塞不通。

低境界的比武打杀,不及高境界那般只将快准狠三个字,更多的还是要看手段才行。

而一旦气韵运行滞塞不通,后果如何,也就不必多说。

真真实实的小人手段,端的下作。

云泽未曾对此多做评价,只是瞧了眼怀有俊未能穿戴整齐,领口耷拉下来的地方的淤青伤势,略微皱眉。

怀有俊见状,立刻伸手整理院服,满脸尴尬。

“这个啊,这个是,是...”

“说。”

云泽眼神微冷,将一身杀气略微显现几分。

受不得这般杀机凛冽的怀有俊激灵灵一个寒颤,只得狠狠咬一咬牙关,而后方才开口道:

“是昨日,刑罚堂里有人招引了雷劫加身,整整一十八道天劫雷霆。但谁都知道,那地方除了席长老和您之外,其他人根本不会去,而席长老再要突破就是入圣境,不会只有一十八道雷劫加身,所以,现在是整个学院都已经知道了您昨日突破之事,还招引了雷劫加身,虽然不是数量最多的那种,可犬肆那狗东西在直到这事儿之后,就把气全都撒在了我身上,虽然不能动用气韵,但我也不敢躲,只能硬挨着,就怕小不忍则乱大谋...”

正说着,怀有俊忽然一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泽。

“泽,泽哥,您,您,气府境?那昨天那个,突破的是...”

怀有俊脸色越发夸张起来。

“席长老他,他...一十八道雷劫加身的入圣?才一十八道?”

“是我。”

云泽瞥他一眼,忍不住摇头苦笑一声,一身的杀气戾气全都消散一空,收放自如。

“之前的气府,我只开了一半,到昨天才算正式开辟气府。”

“气府,一半?!”

怀有俊忍不住在桌旁坐下,趴在桌面上一脸夸张地看着云泽。

“气府这东西,还能一半一半地开?”

说完之后,也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般行径不太合适,怀有俊又立马站了起来,在旁边一阵干笑,不敢再坐。

但云泽却对这些并无计较,抬了抬下巴示意一下,便重新端起茶杯将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但却未曾回答怀有俊的问题,也是不知应当如何回答。

毕竟那部灵决古经牵扯太大,云泽不打算告知任何人。

而得到允许之后重新落座的怀有俊则是一脸兴奋地趴在桌面上看着云泽。

“气府都能一半一半地开,小弟我还从没听说过,只怕是连姜麟子和顾麟女那种人物都做不到,泽哥您这也算古今第一人了啊!而且我一直都觉得开气府就跟搞女人一样,根本停不住,可您却不光是搞到一半停得住,还能留到下次再接上...”

啪的一声,怀有俊立刻就捂住了嘴巴,声音极响。

但云泽却对此未曾介意,毕竟这种话他曾听过不少,而类似的事,也曾见过不少,早就算是习以为常。

毕竟俗世那所谓的黑暗两年,可远远不止这些。

“下毒的事儿,暂且放一放吧,也能免得犬肆再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又拿你来泄愤。”

云泽随意把弄着手里已经空掉的茶杯,眉头轻蹙,开口道:

“师父让我在十月初的院内月比上把犬肆当成垫脚石,一旦下了毒,也就算不上是个垫脚石。而且我刚才也已经想过了,修道这种事儿,肯定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没有拦路虎,也就算不上是修行。更何况以后的路还长,拦路虎也就肯定不只这一个,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现在还能靠着这些不耻手段获胜,那以后呢?都靠这种手段?”

说着,云泽忽然摇头一笑。

“再者说了,我也未必就会输给他,这不还有几天呢。”

“几天...”

怀有俊一脸的匪夷所思,盯紧了云泽上上下下看了又看,又格外大胆地伸手按在云泽额头上,许久才终于开口道:

“没发烧呀?怎么我觉得您自从上次外出完成那份悬赏回来之后,就越来越像变了个人?这要放在往常,您是肯定不能说出这番话的,而且也没有...”

云泽随意一巴掌打开了怀有俊的手,笑着看过去。

“没有什么?”

“没有...那么重的杀气。”

怀有俊缩着脖子,说话时显得格外小心翼翼。

但云泽却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小口慢饮,暗自思忖着之后十月初的院内月比之前,自己还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足够稳妥地将犬肆踩死,彻底打消他对自己第八班位置的觊觎。

而在另一边,怀有俊也已经琢磨过味儿来,颇为肯定地点了点头道:

“但泽哥您刚才说的也没错,修行之路本就不是一帆风顺,依着咱们学院的话,就是千军万马独木桥,您想啊,千军万马,独木桥,这得挤成什么样?不拼一把肯定走不上去,更走不过去。而且小弟我也看得出来,现在您是有着求道之心的,跟之前不一样了。当然,我不知道您会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那个命桥境的亡命徒,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但这次十月初的院内月比确实是个好机会,毕竟再怎么样都有学院导师在旁边看着,最多就是受伤,却也不会死人,不像到了外边...”

咚的一声轻响,云泽将手中茶杯搁在桌面上,打断了怀有俊的话。

他将眼睛眯起,一脸微笑地看了过来。

“不会死人?那可未必。”

床铺上的小狐狸忽然抖了抖耳朵,睁开双眼。

怀有俊激灵灵一个寒颤,遍体森然,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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