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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含营养液1000加更)


“砰!砰砰!”

枪声带着激烈的曲调在空旷的射击馆内传荡, 叠出数层回音。

“哎呀!完全打不中嘛。”年轻女生忍不住发出懊恼的声音,用别扭姿势将拿着的枪高举在眼前,追究责任似的对光反复检查, 结果当然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她的同伴在旁边也试探着开枪,但将仅有的几颗子弹打完, 只有一颗子弹勉强沾到了三环的边儿, 可明显是运气成分居多。

“还是不行啊, 我还觉得已经对得很准了。”

“射击比之前想象的难好多,我的手好像都麻了哎,美纪子, 你呢?”

“这么一说, 不仅麻还有点震痛……”

两个女生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已经有了干脆放弃不玩了的想法, 但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握枪的姿势有点小问题,不介意的话, 我帮你们调整一下?”

“当然不介意啦, 就是会不会太麻烦……”

“哇!不介意当然不介意,麻烦了,克托尔先生!”

一个还在象征性地扭捏, 另一个女生就高兴地应下, 先前的不耐烦一扫而空, 变回跃跃欲试的模样。

从另一边射击位走过来的, 是一位从各种意义上说都极为显眼出挑的青年。

他有一头微卷的红发, 挑起的发尾如同火焰般盛放, 赤红微暗的瞳色极其少见, 令人不禁联想着曾在展览中有幸见过的稀世红宝石。

这位混血特征突出的青年谈吐不凡、面容俊俏, 肤色较白却不显弱不禁风, 随意套着的收腰风衣将高挑的身材尽显无遗,这样的配置统统安在一个人身上,有多么吸引目光自是不必多说。

据克托尔自己所说,他从高中起便一直在国外生活,是不久前才回国的,因为不想太快进行工作,便随自己心意,打算先四处玩玩逛逛。

虽然只认识了不到三天,两位女性——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私底下悄悄讨论过,克托尔先生身上,有一种自信与漫不经心杂糅而成的气质,本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实际上相当乐于助人,她们这次出门,能认识这样的优秀男性也太幸运了。

克托尔过来后,先后帮她们调整好了姿势,两个零基础的新手听从他的指挥改变着枪的高度,艰难等到了一声“好”,方才忐忑万分地扣下扳机,开枪时下意识飞快闭上了眼。

“唔……不错啊,都是九环,田口小姐的这一枪已经接近靶心了。”

“嗯?!真的耶!”

“哇!!!好棒,真是太厉害了!克托尔先生,谢谢你~”

吉本美纪子毫不在意自己的成绩稍差一点,她对自己的最高希望就是碰到靶子,现在目标不仅完成还超额了,自然是喜不自胜,言语中尽是掩不住的兴奋。

就在克托尔被女生们围着叽喳不停时,另一边断断续续的枪声也停了,有人大笑着走来:“怎么样,三位玩得开心吗?”

来人的是一对夫妇,年龄大约三四十岁,丈夫是最普通的亚裔长相,五官没什么记忆点,身材保养得倒是不错,而妻子美丽优雅,举止与说话语气皆温柔无比,很容易让人生起好感。

“嗯嗯,射击太有意思啦,要不是八目先生带我们来玩,我之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么有趣的娱乐呢。”

“嘻嘻爱羽,没有克托尔先生帮忙,你还能这么说吗~”

“美纪子!讨厌啦——”

两个女生当即嬉笑起来,特意过来关心的八目先生和八目夫人,作为招待大家来射击馆玩乐的主人,似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转向除女人们外的另一人,态度真诚地询问道:“克托尔先生呢,玩的可否开心?要是无法让客人感到有趣,就是我们这两个主人招待不周了啊,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如实地告诉我吧。”

八目先生虽然嘴上请红发青年不要客气,但其实真正在客气的是他自己。

几人同游的两天半,类似如此的对话发生了无数次,每次都以红发青年完全不跟他客气告终——

“啊,还行。”克托尔的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慵懒的、好似对什么兴趣寥寥的礼貌浅笑,甚至每次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几乎不变,“比起赌博,这个确实有意思的多那么剩下的时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吗?”

八目先生下意识跟仿若美丽背景板的八目夫人对视一眼。

自然地对视完,两人的表情没有变化,眼神没有异样,只是将同样已重复了无数次的动作再做了一遍——期待着,微笑着,看向克托尔射击位上的计分器。

“……”

完美的十环。

克托尔进入射击场后,抬手随手射击的一枪,正中遥远的靶心,竟似没有一毫米的偏移。

“——哈哈哈哈哈!”

八目先生的主人翁精神十分值得敬佩,哪怕一路上不断被没眼色的红发青年扫兴,此时第一反应依然是热情地称赞:“厉害!真是一点儿不意外,这有专业的水平了吧?克托尔先生连射击也不在话下,哈哈,实在是令我汗颜啊。”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恰好在夏威夷学过。”克托尔懒洋洋地摆手,压根没看计分器,旁人对他的夸张赞叹仿佛也只是吹吹风,听着毫无波动,甚至觉得无聊。

八目先生:“……夏威夷?”

克托尔漫不经心:“是啊,夏威夷有一个神奇的训练基地,涵盖从开车到开飞机,拆弹到狙击的各种实用技术,我去那边稍微学习过一阵所以什么都略会一点,也不奇怪。”

“原来如此,略会吗……”

八目先生的左侧脸肌肉不受控地一抽,险些按不住火气怒斥他胡说八道,光明正大把他们当傻子耍。

但是他不能。

八目夫人立刻接上了话,温言细语将气氛圆了回来,遮掩的时机十分巧妙,正处于兴奋中客人们根本觉察不到八目先生情绪上的些微异样。

一旁的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一见那个完美贴合靶心,正熠熠生辉着的十环,对克托尔先生的敬佩之情再度爆棚,与八目夫人你一句我一句吹捧起来。

然而,夸法不管怎么换花样,都绕不开那一句:“既然我们玩过的所有项目你都这么擅长,那么有什么事情是克托尔先生不会的吗?总感觉没有呢!”

这话换个情景仿佛在挖苦人,但在这里,全然是女生们真心实意,有感而发。

他们这行人,是前天晚上,在一家娱乐会所里遇见的。

吉本美纪子两人是出生优渥的富家女孩,家在东京,因为此前家里管着严厉,大学毕业后便相约全国旅游,跑出来体验生活。

会所内人员嘈杂,在闪烁的灯光下更显吵闹,两个女生不太适应这个环境,只好找了一个空点的位置坐下喝果汁,刚好和独自待在角落的克托尔坐到了一起。

比在舞池边喝果汁的她们,还是这个红发青年更奇怪。

他在灯光闪烁较弱的角落边坐了许久,期间有不少人被他出众的外表和气质吸引,热情地上前邀舞,还有积极请他喝酒的,他都拒绝了。

不喝酒不跳舞,也不与他人纠缠,那他来这种地方是做什么,难不成是单纯来感受一把气氛?

总有人注意到了他,并且好奇这个问题,于是不做别的什么,只主动上前与他攀谈,来的当然就是八目先生和他的夫人。

位置够宽敞,五人坐到了一桌,健谈知礼的八目先生自然而然打开了话茬,原本紧张的女生们在温柔亲切的八目夫人的引导下,也放松了警惕,很快加入进了谈话。

八目夫妇先自我介绍道,他们是本地做木材生意的商人,平时需要在全国各地到处跑,除了做生意,也想广交好友——夫妇两人都是热情耐不住寂寞的性格,目前正好在老家这里休息,还没出去跑生意,便来跳跳舞,认识些新朋友。

有他们开头,两个女生也做了自我介绍,虽然只说了名字和旅游的目的,但在某些人眼中,她们已经透露出了足够多的底细。

最后轮到了一旁的红发青年。

红发的青年名叫克托尔,而他的性格其实不算难以相处至少女生们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并不介意他们贸然过来打扰他,也不介意透露自己的信息。

他是年轻有为的归国精英,到这座比较偏的临海城市来也是旅游的,来会所干坐着是觉得,过去接触到的事情都太无聊,于是临时起意想找点刺激,结果这里却比他想的更无趣,要不是他们来找他聊天,他已经打算离开了。

这自称“什么都很无聊”的态度发表之后,倒是隐隐透出了几分不讨喜的高傲,不过女生们跟他不熟,自不好说什么,只是把心头些许怪异压下。

而八目夫妇似乎也没觉得被冒犯,表现得还是那么热情,听说克托尔想找刺激,他们便立即以本地人的身份坐起东,提议带着三个外地游客一起好好游玩,想要刺激那就来刺激的,也免得三人人生地不熟的,玩不开心。

克托尔刚回国,对国内确实不太熟,便用无所谓的态度随口答应了。

而在先前持续颇久的谈话中,女生们对八目夫妇的观感相当不错,加上一旁帅哥加持,两人只犹豫了一小会儿,便也欢快地答应下来。

八目夫妇便热情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私人别墅,进行了一番周道的招待。

他们不仅亲自下厨为他们准备晚饭,第二天一大早便开车带着他们在城市各处游玩参观,不管是好吃的好玩的都安排的是上下妥帖,可谓是宾主尽欢。

几人都不是缺钱的主,刚好两个年轻女生初入社会,也是贪图新鲜刺激的性子。需求统一,主人家当然也不含糊,先带着客人们去了当地最有名的恐怖鬼屋,随后依次去悬崖边玩蹦极,去跳伞俱乐部玩跳伞,昨晚甚至还带着他们进了当地少有人知的私人赌场玩了几把,今天上午又带他们来专业射击馆,体验真枪实弹的射击……

作为邀请方,八目夫妇的安排可谓是精心至极,能想到的刺激项目基本都被他们过了一遍,这份心意实在是令客人们——特指从东京来的两个富家女,万分感动。

她们玩得很开心。

八目夫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下一秒——。

“还行,不过比我在国外通关的那个差远了。”

一个开业以来至少寥寥百人通关的鬼屋,竟然十分钟就打着哈欠通关出来的家伙这般说。

接着,还没完。

“蹦极啊……这个崖有点矮了,你们先去吧,我就不了。”

“给你们说注意事项的跳伞教练不是很专业,应该这样……”

“无论玩什么都一样,只是想赢的话,喏,不是很简单吗?”

这个仿佛在游戏人间的家伙,可以说是相当不懂眼色的扫兴了。

八目夫妇精心挑选的所有项目,他都样样娴熟,上手无一不通,即使只是随意小赌一把,他也只会赢——看不出他有没有做什么手脚,总之,就这么轻松地赢了。

主人连带客人们早已经目瞪口呆,或者说震惊到有些麻木了。

从红发青年嫌跳伞无聊,现场买下直升飞机,试图学习开直升机的那一刻起,他们才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老是挂在嘴边的“没意思”,恐怕并不是内在空空的自吹自擂。

他大概确实是太过体验太丰富,才越发厌倦了平淡生活的无趣。

身家不凡,自身更是极其出色,可以安然地挥霍青春,肆意人间的年轻人……

不就是大众意义上完美的天之骄子吗?

吉本美纪子和田口爱羽虽也出身不错,但她们的家世和眼界显然都远远到克托尔这种程度,心生羡慕之余,憧憬亦油然而生。

到今天看到克托尔先生的枪法也如此惊人后,她们已然不会再一惊一乍,毕竟早觉得他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克托尔会失误才奇怪。

“说起来,克托尔先生有从来没尝试的娱乐方式吗?”

“有吧,肯定是有的,世上新奇事物何其繁多,我怎么可能全都体验过。”

克托尔到这时又谦虚起来了,他那不紧不慢、仿若故意长长拖起的尾音,不知再度刺到了谁的耳。

“既然如此,我先歇一歇,你们可以继续……啊,对了。”克托尔的目光越过八目先生的头顶,落向险些被沉默吞噬掉存在感的一个男人,“诸星君也来试试?”

八目先生扯动重新变得灵活的嘴角,含笑顺着他的话道:“是啊,阿大,别老是在一边看着,都是一起出来玩的朋友,随意一点。”

“……”

被提到的男人抬头,微抬起针织帽下的绿眸,开口是不太正宗的日语:“不用了,我应该玩不好。”

“诸星先生,玩不好也可以试一试呀!”吉本美纪子顿时又兴致勃勃起来,“你看我和爱羽,开始打得不也乱七八糟,实在不行克托尔先生还能帮帮你嘛,对吧,克托尔先生?”

“嗯。”克托尔当然不会拒绝。

除了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表示支持,而此时被数道目光关注的男人却是皱眉,露出了一个不怎么情愿但没办法的表情。

“好吧,那我试试。”

“这就对了嘛,阿大,你就是太客气了,去吧,放心地玩!”

八目先生乐呵着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的后背,尽显与其他人不同的亲近。

诸星大是个外国人,前不久来岛国散心时不慎弄丢了钱包和证件,走投无路之际流浪街头,正巧遇到了好心的八目夫妇。

夫妇二人听闻他与国外的家人闹了矛盾,暂时不想回国也不想联系家人,便留他借住在家,平时帮忙做些打扫修理的体力活抵作房钱。

三位客人在八目家住下时、包括后来外出游玩,诸星大都一直跟着他们一起,不过他一般只在旁边看着,很少参与进来。

他的反应很好理解,毕竟寄人篱下,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再多花雇主的钱,所以便刻意降低了存在感。

话虽如此,同行的两个女孩其实也没少注意他。

因为诸星大样貌也不普通。

虽同为混血,但他跟克托尔不同。

许是年龄比后者大几岁的缘故,诸星大的五官更深邃,棱角劲削分明,散发着成熟忧郁的气质,而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配上过腰黑长发相当桀骜不羁,像个在街头自顾自敲击架子鼓的叛逆歌手。

不过实际相处下来,虽然体力不错、帮忙干活也老实利索,但这位诸星大却好似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经常低垂着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在想什么,也不怎么爱和其他人交流,让他一起玩点什么,都不太乐意。

诸星大现在走到射击位,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他之前的确没摸过枪,动作相当生疏,把枪反复拿起放下,认认真真观察了好几次,才勉强用右手食指扣住扳机。

克托尔的视线从侧面投来,在他似是被体力活磨出茧的右手掌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再往下一点,手指收紧……嗯,对,差不多了。”

“这样吗?”

诸星大说着,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一动不动,维持着克托尔纠正过的姿势,开枪。

“砰砰!”

就在八目夫妇和两女生面露期待,已经准备好为诸星大的成绩拍手鼓励时。

“……哎?”

“啊,这……”

原来想着的是,他就算打不中八/九环,只要沾上靶子,他们就能大肆夸奖,给沉默孤僻的小哥一点心灵安慰。

但谁也没想到结果还是如此凄惨。

诸星大连开了两枪,两枪都脱了靶,子弹到底飞到了哪里去,到最后都是个谜。

这表现,比吉本美纪子还要……

克托尔似乎都惊讶了,有点不可思议地陷入了沉思:“方向有我帮你调整过了,怎么还会偏那么远?”

诸星大自己却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打偏了就打偏了,表情也只是稍显暗沉:“啊……果然还是不行,谢谢克托尔君,就这样吧。”

“不,问题不大,你再来试一次,我戴上耳罩走近点看看。”

自己打枪百发百中没意思,但指导起水平差到惊人的烂枪篓子,克托尔反而有兴趣了,他一副非要指导到诸星大能上靶才算完的模样,倒是比之前稍微精神了一点点。

诸星大推辞了一下便没在拒绝,似乎这般木讷的性格,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

这下沉默孤僻的人融入了集体,傲气闲适的人有了事干,八目先生唇角的笑意真实了些许,给了八目夫人一个眼神,八目夫人心领神会,过去陪另两个女生聊天。

到中午的时候,诸星大在克托尔就差手把手按着开枪的指导下,总算能一枪稳稳地击中五环,其他人也玩够了,一行六人便离开射击馆,找了个颇有档次的餐厅吃饭,最后结账的自然是八目先生。

“下午去海边玩怎么样?”吃着饭,八目先生如常提议道,“其实,我们名下有一小片私人海滩,本来是想在岸上修一座旅馆,做点旅游旺季的生意,但芳子很喜欢那里的风景,就把旅馆改为了自住,有空了去那边度度假,还能用来招待朋友。”

芳子是他夫人的名字,八目夫人此时也笑意盈盈地接道:“最近海边应该有些小浪潮,克托尔君对冲浪感兴趣吗?我们家里刚好有几套设备,可以借给大家用。”

“冲浪?听起来不错。”

克托尔切开牛排,五分熟的血丝淌进黑胡椒汁中,像他眼底一闪而逝的红。

他将一小块切得极细的鲜嫩牛肉放入口中,直到缓慢地咀嚼完,才接着说:“刚好是我没有体验过的玩法,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哎呀呀,我不会游泳,到时候就为克托尔先生加油好了,嗯、还有诸星先生,到时候我们给你们加油!”

女生们直接默认了同行,全然不觉得去往遥远偏僻的海边有什么不妥,此时正兴奋着能看到帅哥冲浪——两位小哥的身材一看便不差,到时候换上泳装,是不是还能欣赏到腹肌?

他们吃完饭便出发,由八目先生驾车,载着全员离开了还算繁华的城市,穿越少有人烟的林间弯道,两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他口中的海边私宅。

八目先生是个实诚人。

房子建在比海岸高处一头的山崖上,宽敞明亮,窗朝大海,风景优美,沙滩没被无穷游客和垃圾占领,作为休闲地十分幽静怡人,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了。

而客人们的运气就不太好了,入住后不久,窗外的天色就阴了下来,远方的海岸线起伏不平,风鼓鼓吹动,是暴风雨将近的预兆。

主人家遗憾地表示抱歉,没有提前看好天气预报各位不介意的话,就留在屋里多住几日,等天气放晴后,大家再安心享受海边风光。

来都来了,客人们就算觉得耽误得有些久,也不好意思提出回返,这事就定了下来。

转眼过了几天。

八目夫妇待客的态度未变,始终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而看着诸星大一人承担着几人份的打扫,客人们也有些过意不去,主动分担起了一部分家务。

可是,不知是不小心染上了风寒,还是水土不服,身子骨较弱的田口爱羽突然觉得不舒服,在第三天的早晨突然卧床不起,只能躺在床上休息,由闺蜜照顾。

很快,吉本美纪子也感觉浑身发软发热,有疑似重感冒的症状出现,她倒在一旁,与田口爱羽搬到了同一个房间,由八目夫人细心照顾。

可不知为何,八目夫人照顾得再细致,两个女生还是没有痊愈的迹象,身体情况愈下,意识也渐渐昏沉。

这时候才发现哪里不对,也已经来不及了。

不止是两个天真的女孩子,另一边,克托尔只比吉本美纪子多撑半天。

隔日,近夜。

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二楼属于客人的房间却迟迟没有响动,克托尔在午饭后觉得头晕就先回了房间,此时像是睡着了,没有下楼。

楼下,八目夫人正在熬汤。

大骨不经劈碎,整根斜放着浸在锅里,由于熬煮的时间太久,乳白泛黄的骨油从本就裂开的骨缝漏出,浸润了高汤,忽又卷入了咕噜咕噜翻滚的气泡中,在溢散的香气中无声哀鸣。

八目先生则在擦拭餐桌。

餐厅里,有一张很大的方形红木桌,他们之前围着餐桌吃饭,桌子始终被巨大且厚的餐布盖住,甚至桌脚也被遮住——此时餐布却被八目先生掀开,露出底下赤红近黑的桌面。

桌面头尾边角都有些许凹凸不平的痕迹,看着是被锋锐硬物锉砍留下的。

八目夫人将硬肉与脆骨炖得软烂时,八目先生也将桌面擦得油亮。

夫妇二人同时收手,隔空对视时,温柔的夫人笑得妩媚,和善的先生收敛笑容,眼露鬣狗撕裂猎物时的凶芒。

他们一起上楼,但去的是不同的房间。

八目先生进门前,敷衍地敲了敲门,八目夫人则直接拧动门把,宛如即将收获最爱的礼物的欢悦笑意,自从带上后,再未摘下。

八目先生开了灯。

不小的卧室,一个男人似忽然难受至极,翻动时,不小心从床上翻倒在地,但与隔壁的红发青年,以及早就无力行动的女生们相比,他似乎还剩了点能动的力气。

八目先生走近,俯视他满脸虚弱,还挣扎着用手指扣着毛线地毯的样子。

能够肆意掌握生死的光环,足以为任何一个看似普通的人戴上帝王之冠,此时的八目先生就是这样的状态。

他好似不忍地蹲下,感同身受般握住黑发青年因用力而抽搐的手:“阿大,不用我再多解释,你应该也已经明白了。”

“我给你们下了药,住在你隔壁的小哥,三楼那两位小姐,都再也无法自己从床上站起来了。哈哈,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相信,你是可以理解的。”

“在我们被贫困折磨得苦不堪言,都不一定能好好生存的时候,世界上还有一些人,过着生来优越的生活,他们竟还不觉得满足,四处寻找所谓的……刺激!新鲜!”

八目先生的语气依旧是带着劝意的和善,眼神却如冰寒刺骨,加重的那两个词被他用牙齿狠狠咬碎,仿佛在他掌握的世界里,能够享受人生的富豪,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股无由的恶意,便是驱使着八目先生的元凶,生于微末的他看人极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观察到了眼前男人心底的迷茫,远离家乡的孤独,对亲人的不满此时,八目自信这个名为诸星大的男人已经完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他轻轻松开诸星大的手,转而攥起男人的头发,猛地向上一拉,放缓的语气犹如淬毒,却又带着无穷诱惑:“看到坐在街头的你,我就想起了当初的我阿大,我是把你当做兄弟看待的,你背井离乡,无依无靠,而我们收留了你。”

“感受到了这些富人的生活,你心里是满足的吧,从那些浪费生命的蠢蛋们那里得来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没有错,做法相当简单,就像这样,很简单,很轻松。”

“你,肯定——想要留下来帮助我,和我们成为家人的,对吧?”

是邀请,也是威胁。

当八目先生看到是街头徘徊的诸星大时,想到的当然不是曾经的自己,而是:身强力壮,在当地毫无社会关系的落魄外国人,是一个很适合的帮手。

因此他顺势邀请诸星大给自己帮工,期间悄悄藏起了外国人身上仅剩下的护照,开始往客人们的吃食里投毒时,也只给诸星大下了较轻的剂量。

剂量最重的幸运儿,当然是那个高傲自大的克托尔。

优秀!优秀!多优秀的一个人才!真是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神的青睐,竟然全被这样一个狂妄地,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家伙占据了!

呵,不过是表面功夫做得还算好,实际粗心又愚笨,高傲却全然不知自己将成案板羔羊的模样,真是让人看着发笑。

如果不是为了取下一颗足够鲜活的头颅,嫉妒得七窍生烟的八目先生,恨不得直接将他毒死。

想到克托尔,八目先生忽然失去了恐吓诸星大的耐心,阴恻恻地追问:“那么,你的回答呢?”

“呃……唔……”

诸星大的脸因痛苦而扭曲,绿瞳中的神采灰暗,八目先生的话和阴冷的目光,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句句撞到心尖。

如果没被投毒,他可以轻而易举反抗,但现在,他随时可能被暴露出真面目的杀人魔杀死。

人的良知与求生欲激烈碰撞,诸星大不断心理抗争……

最终,他眼露痛苦,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兄弟,我的伙伴,我的家人。”

熟练的给眼前的人不断下着暗示,八目先生总算恢复了点笑意,不再拖延,亲自弯下腰,将浑身无力冒汗的诸星大扶起,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慢慢带他下了楼梯。

走到巨大的餐桌前,他们停下了。

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等候处理的“货品”。

红发青年静静地躺在这里。

他是被看似柔弱无力的八目夫人,亲手从二楼抱下来的。

夫人对他,果真如对待心爱之物般珍之又重,将他放平在坚硬的桌面时,刻意落轻了力道,不让他的后脑遭到粗鲁碰撞。

他只穿着睡衣,手足无力地垂放。

质地柔软的睡衣理应轻薄,但靠近领口的两颗扣子,却被他无意识自己解开了,衣领向后挤出褶皱,只谨慎地露出一小块被热意中熏得微红的皮肤。

红发青年本是偏着头,但坐在长桌端侧的八目夫人伸出手,将他的头轻轻地摆正,随后指尖痴迷般抚摸上去。

从他柔软艳丽的红发开始,摩挲到青年能感受到颤动的眼睑,再顺着滚烫的面颊滑下,停顿在嘴角。

“亲爱的,我好满意这次的装饰品。”八目夫人欢喜得不行,一下环住了红发青年的头,“欣赏几天就埋进沙堆,太可惜了,我们把他的骨头留下,好不好?”

八目先生下意识皱眉,出于对这个公子哥的厌恶与嫉妒,他并不想把这家伙的脑袋摆在家里,再把骨头做成家具,但夫人既然这么想要,他便宠溺道:“芳子,只要你喜欢,怎么都行。”

八目夫人得到了许诺,心情变得更好了,对红发青年还未脱离鲜血供应的头颅爱不释手。这般精致又独特的长相,简直是正对着她的喜好去的。

另一边,八目先生放开了诸星大,让他自己按着桌沿,支撑起身体,而八目先生自己则重新上去二楼,不一会儿下来,手里抓起克托尔房间里的背包。

他打开背包,把包里的东西全部抖在沙发上,无视掉极少的杂物,得到重点关注的只有钱包。

克托尔的钱包里,有数张大额现金,几张银行卡,和一张驾照。

八目先生只将现金取出,银行卡和驾照都没有用处,重新胡乱塞回钱包里。他显然是对现金的总数不够满意,边塞边骂了句脏话,转向餐桌时,杀意飙升:“不只是头,我还要砍掉这家伙的手和脚。”

“好呀,先从哪一只开始?”

“左……不,右手。”

克托尔射出完美十环的右手,他早就觉得碍眼了。

“那就快开始吧,亲爱的——相机,之前的垃圾无所谓,这次可不能忘哦。”

“好好好,亲爱的,别急。”

八目先生走到一旁,打开了被沙发挡住的保险箱。

箱门打开之时,里面塞得过满的东西没了阻挡,有部分洒落了一地,竟然全是不知从多久起囤积的照片。

他们挑选的“猎物”除却要满足引来他嫉恨的条件,还必须是长相出色的年轻人,男女皆可。

在精心处置前,他们会为满意的“猎物”拍照以作纪念,照片清洗出来,日后还能时不时取出来回味——最喜欢的耳饰是用谁的头骨磨成的?冻库里珍藏的又是谁的眼球?嗯,原来如此,我们的品味,还真不错呢。

偶尔八目先生会忘记拍照,八目夫人也会忘记提醒,但这次一定不能忘。

诸星大看着八目先生打开保险柜,又将柜门关上,再度向他们这边走来,来时手里提着一把小型园艺电锯,通好电,然后启动开关,递给了诸星大。

“把这只手,给我锯下来,然后是脚。”八目先生扁平的眼里闪起残忍的光,无比强势地命令道。

如果不是要拉诸星大下水,必须保证他手里沾血,八目先生会亲自动手。不过只是把不重要的手脚分出去,还没有到心痛的地步,他能够保证是自己亲手砍掉克托尔的头。

“…………”

诸星大颇为困难地提着电锯,僵硬地转身,巨大而恐怖的噪音似将他吓呆。

这时候犹豫,产生心理斗争,是必然的,八目夫妇都没有着急着催促他。

他缓缓低头,看向红发青年还被八目夫人捧住的脸。

然后,他对上了一道沉静——却丝毫不见浑噩的目光。

电光火石,眼眸闪动之际。

只是一次对视,两人竟然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在杀人魔夫妇期待的注视下,诸星大不再犹豫,举起疯狂运转的电锯,身体摇晃不稳地劈下——

“呲啦呲呲呲啦——!!!”

电锯砸在了原本对应在红发青年脖颈的位置,红木桌面被电动锯齿轻松割裂,无数带刺的细小木屑轰轰飞出,离得极近的八目夫人捂住被木屑划中的眼睛,发出痛苦的叫喊。

而在电锯落下的前一秒,本应被猛毒药倒,虚弱得奄奄一息的红发青年却突然翻身而起,轻巧一滚。

八目先生懵逼间只觉得胸口一沉,眼前一黑,下一瞬整个人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横跨近十米的距离,撞翻了茶几和靠墙的置物柜,柜顶摆放的花瓶立时歪斜,砸得他头破血流,当场晕厥了过去。

诸星大将电锯的电源关掉,把缩到餐桌底下的八目夫人提出来,一个手刀击晕,然后便把女人暂时扔到了地上。

完成了一个帅气的飞踢,正爬起来的克托尔根本没管他那边,自然也没管受伤颇重,但目测死不了的八目先生。

他走到重新上锁的保险柜前,单膝半跪:“密码?”

诸星大顿了一秒,也没问他怎么肯定自己知道密码:“757490。里面还有一层指纹锁。”

“这个简单。”

克托尔——化名成克托尔的千穆还是去了八目先生那里一趟。

站在昏迷杀人魔、新鲜血液与染血瓷器碎片的混杂物前,千穆略微打量了一下,挑选了一个不会碰到瓷器碎片的角度下手,抓着杀人魔的脚,把昏厥的他拖了出来。

期间,杀人魔的肚皮刚好朝下,也不知道他的脸经过满地碎渣时,会不会不幸地再多几道无关紧要的口子不过这些并不在千穆的考虑范围中。

他都为目标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只是让罪魁祸首多流一点点血,已经很仁慈了不是吗?

千穆拖着人一路行来,在别人家的地板上留了道磨砂般的细长血印,他用杀人魔的指纹解完了最后一道锁,从保险柜里取出了相机、数百张照片,以及胡乱塞在最深处的庞大密封袋。

袋子里装满了钱包手机或是外国护照,随手一翻,便是一张张时间早已停滞的黑白面孔。

照片足有数百张,这里留下的私人物品明显不全。毕竟杀人魔多年来不断诱骗并虐杀目标,不可能全将尸体埋在自家门外,有更多人只在临死前,被他们拍下照片留以纪念。

这些遭到各种方式处理的尸体,便是千穆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近几月来,岛国各地的偏僻处,时不时会发现身份无法查明的无头尸体,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线索根本无处可寻。

同时,各地还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溺亡事件,因死者身上并无遭到他人威胁的痕迹,警方查证后,只能将这些案子定为自杀。

转机是一次类似的案件,一个小学生无意间发现了被潮水推到岸上的尸体,报警后,警方照例想将死因定为自杀,但小男孩的父亲在检查过尸体后,笃定死者并非自杀,甚至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然而,虽然推理出了是他杀而非意外,这位本职是推理小说家的父亲遗憾地表示,现场留下的线索有限,他也找不到能将凶手挖出并定罪的证据。

好在案情上报后,引起了警视厅的重视,一番辗转后,警方决定挑选专业人士进行协助于是最近刚好发表过犯罪心理学相关论文,并引起业内关注的年轻学者“克托尔”,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接到委托后,千穆用一天一夜的时间,翻完所有无头抛尸案及可疑溺亡事件的案宗,做出了一份详细的凶手犯罪心理画像和行动轨迹推测。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多言了,他刚好觉得自己稍稍演一演,还挺符合凶手的要求,也没跟委托方打招呼,便到排查后最怀疑的对象出没之处钓鱼。

鱼钓到了,戏演完了,证据也有了,还顺便救下了两个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的女生,千穆总体还算满意希望女孩们的感冒早日痊愈。

……不过。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系好睡衣的扣子,方才打开顺带从沙发上捎来的手机,给委托方拨去一个电话。

等待接通时,猩红的视野向下移动。

满脸是血的杀人魔竟然清醒了。

杀人魔以为他看透了一切,完全掌握了“克托尔”与“诸星大”的一切但短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坠冰窟。

眼前的“克托尔”明明没什么表情,可他浑身上下却感知到了极度的危险,好似下一刻就被未知的野兽撕裂,又好似有冤魂在耳边凄厉的叫喊。

八目先生混乱迷蒙的思绪,此时都被恐慌填满,明明恐惧和惊慌最不该出现在杀人如麻的他脸上,明明对他人的恶意习以为常甚至是享受但此时这个人间的魔鬼,却像是亲眼见证了恶魔的俯望,比起与恶魔对视,恨不得先将自己缩进地狱的阴影里。

“……嗯?”

千穆疑惑地偏了偏头,表示自己还什么都没做。

他又不会抬腿,将刚好插到杀人魔腿上的陶瓷碎片,一点一点踩进对方的膝盖骨缝里。

那是因为另一个杀人魔抱他下来时,吝啬地没给他穿鞋,他现在还是光脚。

他也不会像杀人魔叫嚣着如何对他那样,也掰断对方的手腿,砍掉对方的脑袋。

——虽然这个愚蠢的家伙,不仅把他带到放置了无数尸体制品的房子,把他放在了躺过无数死人、被血腌制入味的桌上,还的确想要他的命……

让他时隔一年,再一次,非·常·不·高·兴。

算了,现在拿的身份好歹是正义的警方协助人员……就这样吧。

千穆兴致寥寥,单手在密封袋里翻了翻,拿出了一枚薄平的玉质吊坠,因为断裂了一个边,边角颇为锋利。

吊坠背后有一个刻字小小的出生日期,还有一段似乎来自父母的温暖寄语。

千穆略微算了算年份。

即使活到现在,也才两岁吧。

他目光巡视着,在杀人魔身上挑了一个看起来不错的伤口。

“你好,我是克托尔……嗯,对。”

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将这枚吊坠塞进了杀人魔心脏的斜上方。

薄片的边缘好似撕开血肉,只差毫米,便会扎破那颗冰凉无情的心脏。

稍微暂停通话,他对脚下瞳孔泛灰的杀人魔微笑提醒:“放心,不会死人的。”

“对你们这种人,我可是了解得很。”

“——嗯,前提是,可千万、千万不要呼吸哦。”

……

莫名其妙吓晕了一个杀人魔,千穆也打完了电话,叫完了救护车。

对面懵逼过后音量巨大的吼叫被他屏蔽,比起反馈情报然后拖半天,还是他亲自来效率更高——这不就已经解决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遍地尖锐物体与血迹的地板行走,中途忽然想起,方才忙着松缓身心,似乎忘记了什么……

哦,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

千穆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赤井秀一。

对于这个注定要进他酒厂捣乱、和他的小伙伴们做同事的卧底,他还是有些好奇的,可惜偶遇的地方不对,两人还各自隐藏了身份,只能是暗自观察,并没什么近距离接触。

他想了想,又回到了餐桌那边。

化名诸星大的男人刚把昏迷的女杀人魔捆好,正缓慢地站起身。

千穆略含探究的目光,也刚落在他转来的脸……

赤井秀一看到了他。

然后有着一头飘逸长发的男人浑身泄力,眼一闭,稳稳地、精准地——倒向了千穆所在的方向。

千穆:“…………?”

这是什么。

碰……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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