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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生乱绪多烦扰(“那我们现在就做吧”...)


晋明打了个响指, 他的属下们全部停了手。而他转过身,面朝华瑶,话中带笑:“你讲了些什么, 皇妹?”

华瑶反问道:“你打算杀了我吗,皇兄?”

晋明温声道:“怎么会呢, 你是我亲妹妹,哥哥怕你一时糊涂, 被人利用,走了歪路。”

晋明的剑上沾着血。鲜红的血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晕开一片浓稠的血迹。

华瑶立刻派遣侍卫把伤员送去医馆。晋明也没有阻拦。他收剑回鞘,冠冕堂皇道:“本宫收到消息,说你暗通敌国,藏了几个细作……”

华瑶打断他的话:“你凭什么诬陷我?我为朝廷出生入死,而你带兵来到雍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我拔刀!究竟是谁有谋反之意?”

晋明的唇角一勾又挑出一个笑。他仿佛没听见华瑶的话,只说:“国事为大, 我会搜查你的住处……”

华瑶怒喝道:“高阳晋明!”

她的声音振聋发聩, 全然压过了晋明的气势:“我带兵杀退二十万敌军,羌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而你听信谗言, 颠倒是非, 擅自举兵,草菅人命!还要诬陷我的清白!置我于死地!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你若执意起兵,当以谋反罪论处!”

华瑶拔剑出鞘, 寒光陡现。

雍城兵将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层层地围成一道人墙。他们是华瑶的盾牌, 也是她的利剑。

晋明不急不缓道:“皇妹,我搜查你的住处, 原本是想捉拿细作。你仗着自己有精兵强将,便要编排我的罪名,将我就地格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华瑶每天清晨出城巡视农庄,直到傍晚才会回城。今日晋明才刚动手不久,未至晌午,华瑶就赶了回来,晋明心中稍觉可惜。他左手负后,做了个手势,暗卫们见到他的命令,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了驿馆。

暗卫们出身皇宫,轻功不凡,腿脚灵活如游蛇,在驿馆之内飞檐走壁。

华瑶的侍卫们连忙阻拦,燕雨挺身挡在了最前头。

晋明那边的人没有拔刀,燕雨也不敢拔剑,更分辨不清此时的局势,在他走神的节骨眼上,忽有七八个暗卫从隐秘处冲了出来,挥剑往他的脑袋上砍。燕雨自认是久经沙场的一员猛将,头一回见到如此出其不意的阴损打法,羯人的品格都比二皇子更高!他来不及拔剑出招,只能匆忙闪避,衣袖被几道剑风割破,血溅当场。

那一厢的暗卫断绝了燕雨的后路。他退无可退,心神大骇,却听华瑶一道令下:“高阳晋明举事谋反,滥杀无辜!请诸位随我绞杀叛军,生擒活捉高阳晋明!”

此令一出,无数士兵一齐冲向驿馆,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刀光血影。两方人马毫无顾忌地交手,谢云潇也加入了混战。

谢云潇所精通的剑法十分残忍凶暴,招招凶险,式式刁虐,全是为了杀人见血。他不仅救下了燕雨,还把周围的暗卫们全部砍成了两截。血水蜿蜒成河,纵横交错。

谢云潇从前并没有这般凶狂。杀死敌人的那一刻,他往往怀有一丝怜悯。他常用一剑封喉的招式,迅如闪电地送人归西,死者会在寂静中悄然离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折磨。但是,戚归禾、左良沛、乃至无数雍城兵将的惨烈牺牲改变了他的势道,也消磨了他的恻隐之心。他甚至在无意中腰斩了一名暗卫——那人虽然气力衰竭,却还能在血泊中缓缓爬行,像是一只刚被车轮碾过的老鼠饱受求生与求死的双重煎熬。

燕雨见状,不禁感慨道:“惨,真惨。”

他双手脱力,难以持剑,干脆躲进了屋内。

他和白其姝撞了个正着。

白其姝甩给燕雨一瓶金疮药,又骂了一声“晦气”,飞身窜出了房门。

燕雨在她的背后喊道:“喂,别出去了!外面打得正狠!”

白其姝淡淡道:“浑身懒骨头的懒货才爱做缩头乌龟 。”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游弋的剑刃像个活物,刷刷地抖动出声,缠住了一名暗卫的脖颈,鲜血瞬间飞溅到她的脸上,她竟然兴致大发地笑了起来,不是疯癫,胜似疯癫。

“疯,真疯。”燕雨评价道。

杜兰泽竟然说:“白小姐本性如此,倒也无可指摘。”

案几上点着一炉熏香,渺渺烟波若有若无。

燕雨盘腿而坐,百无聊赖地拨弄炉芯,随口问道:“杜小姐,你瞧瞧现在多危险!你为什么不听殿下的话,非要留在城里?”

浓郁的血腥气满溢屋舍,掩盖了熏香的芬芳。

四下的喊杀声、痛呼声似乎都与杜兰泽无关。

杜兰泽面无惧色,平心静气道:“二皇子和四公主兵戎相对,此事非同小可,定会牵涉三司会审。皇帝或许会亲自审案。众人皆知我是公主最宠信的近臣。我身无武功,体弱多病。倘若我今日碰巧出城,许久不归,我避祸的心思就昭然若揭。”

燕雨仍然没听懂:“啊?”

杜兰泽为他答疑解惑:“所以,皇帝也会明白,公主提前料到了晋明要在今日发难。那究竟是晋明谋划了造反之事,还是华瑶一早有了策反之计?”

燕雨忍不住问她:“你们这些聪明人,整日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累不累啊?”

杜兰泽自言自语道:“士为知己者死。为公主效劳,我乐在其中。”

燕雨垂首不语。

时值晌午,战况明朗。

晋明那一方已经全然落于下风,但他仍未停手。

交叉砍杀的双方都是大梁官兵,也是大梁高手,死伤的人越多,华瑶的心里就越焦灼。难道晋明一定要等到他的亲兵死光了,才肯罢休吗?

他是否想借机博取父皇的怜惜?

思及此,华瑶立刻下令休战。

她俘虏了一众伤兵,而谢云潇活捉了晋明。

谁都看得出来,谢云潇真的很想杀了晋明,他的剑锋多次划过晋明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让晋明断气毙命。

晋明比谢云潇年长九岁,武功却远不如他。

晋明的属下们死的死,伤的伤,再无一人能护卫晋明,而晋明本人也被谢云潇用一根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绳头绕在他的背后拧成一团死结。他动用内力也挣脱不开,瞬间从天上的凤凰沦为地上的草鸡。

晋明贵为当朝二皇子,打从他出生以后,谁敢如此残虐他?他道:“不敬皇族是死罪。谢云潇,你不要命。”

谢云潇毫不避讳:“我大哥想要他的命,但他被你杀了。”

谈及大哥,谢云潇扣在剑柄上的手指收得更紧。这把剑是戚归禾送他的生辰之礼。他用了整整十年。剑还在,人已去,仇敌触手可及,可他无法在此时报仇雪恨。

晋明细看谢云潇的神色,料想他和戚归禾定然兄弟情深。皇宫里什么都有,确是没有“骨肉亲情”这等事,晋明巴不得他的兄弟姐妹即日暴毙,留他一人登基称帝,俱揽六宫红颜粉黛,赏尽万里山川江河。

晋明察觉谢云潇的悲戚,又因为他在谢云潇的手中落败,耻辱已极,越发地想让谢云潇痛苦难当。皇族的秉性向来恶劣,欺侮他们的人,怎能有好日子过?

晋明不由得讥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戚归禾作为臣子,功高震主,高阳家留他一条全尸,应是天大的恩赐。他伤在死穴,死前五脏溃烂,筋脉尽断,气血崩坏,是比刀山油锅更难捱的痛楚。”

谢云潇对上他的目光,他瞧见谢云潇的瞳色更深了些。谢云潇也才刚满十八岁,到底是少年人的心性,经不起旁人恶咒他故去的兄长。

晋明笑意更深:“今日你腰斩我的暗卫,无妨,你大哥死得比这些奴才更痛苦千倍、万倍……”

谢云潇的剑风一闪而过,正要切断晋明的脖颈,电光火石之间,华瑶挥剑挡住谢云潇这一招,即便他及时收势,华瑶的手腕也被他震得发麻。

华瑶道:“云潇,你冷静点。”

晋明从容不迫道:“三言两语之间,谢公子就被人挑乱了心性,激动行事,心里是一点分寸也没有。”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华瑶扭头骂道,“你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绝情寡性的畜牲,你恨不得高阳家的人全部死光,你怎么会懂得骨肉之情和思亲之情?”

晋明与华瑶的距离不过一尺,他的眼神好似更渺远地凝视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似的,他笑了一下,淡声问道:“难不成你懂得何为骨肉之情、思亲之情、男女之情?”

他对华瑶一向虚情假意,今天他破天荒地讲了实话:“高阳家从未出过情种。你年纪还小,也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若要你在皇位和谢云潇之间二者选一,你如何……”

华瑶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块肮脏又粗糙的麻布。

晋明还没说完,他的嘴里就被华瑶塞进了麻布。

华瑶一边塞,一边骂:“就你话多,就你长了舌头!你凭什么质问我!”

凭我是你的兄长——这句话,晋明说不出来。

晋明素来喜洁,每日早晚都要沐浴焚香,辰时、午时、戌时各要换一套衣裳。他的侍妾和近臣们常年吃素,因为他自觉肉食有一股动物的腥膻气味,而他身边的人应有从里到外的净洁。皇宫里的太监都被切了命根子,也会时不时地漏尿,晋明因此格外反感太监,他的寝宫里不曾有过任何太监。

他这般挑剔的一个人,如何受得了口中的脏物,当下胸膛剧烈起伏,对华瑶的杀心越演越烈。

华瑶视若无睹。

她把晋明软禁在了公馆。

随后,她又活捉了市集里的那一群闹事者,将他们统统关进了衙门。

次日一早,知县在衙门升堂。杜兰泽陪同审案。雍城的百姓亦可旁听审断之词。衙门之外人山人海,千头攒动,不过因为喧哗者要被处以杖刑,无人胆敢发出声响,只得静静地站立。

华瑶今日并未出席。百姓们没有见到国色天香的公主,却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高居上位的杜兰泽。

唇枪舌战是杜兰泽的拿手好戏。

杜兰泽自幼熟读律法。在议法、议罪一途上,几乎没人能胜得过她。

她亲自审问那些造谣者,可谓是杀鸡用了牛刀,但她杀得很漂亮。

她盘问造谣者的籍贯、乡音、身世,又问他们在羌羯之乱的战场上分属于哪一支军队?无论造谣者如何回答,她总能寻到他们的破绽,而且她无须县丞提醒,也记得他们的每一句话,简直如同阎王殿里的判官。

几个回合下来,跪在地上的嫌犯们冷汗淋漓,前言不搭后语,杜兰泽依然从容自若。她诈了他们几句,使他们自乱阵脚,信口胡言认错了老家,杜兰泽当即污蔑他们都是羌羯派来的细作,报仇心切,意在除掉华瑶,祭慰死去的羌羯大军。

杜兰泽一句一顿道:“镇国将军一早便料到了羌羯之乱,公主作为凉州监军,也被镇国将军派来援救雍城。谁不晓得羯人向来热衷于屠城?公主血战多日,身负重伤。事关雍城百姓的生死存亡,公主和戚将军、谢将军一同抗敌,几次深入险境,只为保家卫国!戚将军在城楼上被羯人一剑穿心,这是数万名士兵有目共睹的实情!羯人杀了戚将军不止,又想出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借由戚将军之死,造谣污蔑公主。其心险恶,天诛地灭,恳请大人为殿下主持公道!”

杜兰泽一边说,一边跪倒在了台阶前。

负责断案的官员早被华瑶收买了。但他也信了杜兰泽的话。他与杜兰泽一唱一和,几乎确定了造谣者的罪孽。

此案牵涉皇族,乃是一桩大案,关于疑犯的罪罚,尚需三司会审来定夺,但在雍城的大部分百姓看来,案件已然水落石出。原来又是羯人贼心不死,从中作怪。

岳扶疏头戴斗笠,静立于人群之中。

他听着杜兰泽的一言一语,惊叹于她的博学多才,叹服于她的能言善辩。

杜兰泽知道百姓正在旁听,就没讲过一句官话,在场众人都能明白她的意思,也被她牵引了心神。嫌犯们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对手,应当是岳扶疏本人。

岳扶疏献计献策之前,便会猜想胜局与败局。

直至今日,华瑶与晋明的战局之中,华瑶暂时处于上风,但她并没有赢。晋明依然毫发无损,皇帝尚未下达圣旨,岳扶疏仍有计策转败为胜。

晋明被软禁在公馆的第四天早晨,华瑶收到了她的亲信从京城寄来的密信。她在案桌之前读信,刚读完一遍,就把信烧了,灰烬落在香炉之内,每一个字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谢云潇问她:“信中说了什么?”

华瑶答得模棱两可:“总共有好几件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向了床榻。

谢云潇跟了过去。华瑶又告诉他:“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辰。”

此刻正是朝阳灿烂的辰时,华瑶从床上找到小鹦鹉枕,把枕头放在腿上,仿佛邀请了一位友人为她做见证。她甚是开心地祝贺道:“恭喜我,十八岁,长大成人了。小时候,我娘经常叫我小公主,现如今,我的年纪也不算很小了。”

谢云潇打开床侧一处暗格,取出一只名贵的紫檀木盒,轻轻地送进她的手里。她正要细瞧盒子里的东西,他却制止道:“晚上再看。”

华瑶等不及夜幕降临。何况她待会儿还要事情要做,晚上兴许会更忙碌,也就早上这一两个时辰稍微清闲些。她不顾谢云潇的否决,直接掀开木盒的盖子。

这盒子的做工精妙绝伦,内有两层,第一层放着瑶玉雕琢的发簪、玉佩、耳坠、钗环,玉质通透如羊脂,光泽温润,刻有绮丽的牡丹纹样。不过华瑶自小见惯了珠宝玉石,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她平静地翻弄木盒的第二层,见到了一条长约一丈的、纤细又璀璨的金丝红绳。

她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真的吗?”她捡起这条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云潇,“真的可以吗?”

谢云潇虽然不明白她正在想什么,但见她眼波流荡,欲语还休,似有千般情丝缠绕在他们二人之间,他鬼使神差道:“可以。”

华瑶心花怒放:“那我们现在就做吧。”

华瑶不是凉州人。她并不知道凉州有个习俗——红绳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情深义重的一对佳偶应当一起用红绳做出两只同心结。然而华瑶却把红绳绑在了谢云潇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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