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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丹墀(相思常夜夜好梦伴卿卿...)


华瑶经常在入睡之前轻浮佻荡地戏弄谢云潇, 搅乱他的心境,撩拨他的心弦,从中获得了无限的乐趣。她知道自己的性情是有一点恶劣、有一点下流的, 但,普天之下, 哪个公主没有小毛病呢?她高阳华瑶已经算是品行绝佳的好公主了。

她悄悄扯过被子,盖住谢云潇的肩膀, 手还没碰到他,他就淡声道:“你一连打了几个哈欠,该就寝了。”他端持稳重,凛然不可侵犯:“闲话少说,睡吧。”

华瑶道:“我真睡了?”

谢云潇道:“也可以闭眼假寐。”

华瑶翻身侧躺,背对着谢云潇,故作姿态一般,与他隔开一段距离。他立即伸手一揽, 将她搂进怀里, 还亲了亲她的头发,低声哄道:“相思常夜夜,好梦伴卿卿。”她不由得一怔, 身处于融融暖意中, 隐约明白了何为脉脉温情。

华瑶像往常一样安稳入睡,翌日又被清晨的阳光唤醒。昨夜睡得迟,今早她略感困乏, 索性赖在温柔乡里犯了一会儿懒,方才慢悠悠地起床, 拽着谢云潇洗了个鸳鸯浴,更是快活极了。难怪君王之侧少不了美人伴驾, 有了美人作陪,她沐浴也沐得尽兴。

彼时天光大亮,华瑶的发丝还沾着水雾。她浑不在意,独自一人去了侍卫的房间,探访昨日负伤的燕雨。她已从凌泉和谢云潇的口中得知了一些消息,却不能尽信,还要亲自盘问燕雨——这便是燕雨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单凭他的城府,他永远骗不了她。他双眼所见、双耳所闻,等同于她的所见所闻。

燕雨和齐风同住一屋。辰时刚过,齐风早已收拾妥当,穿戴得一丝不苟,而燕雨仍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偏要齐风这个做弟弟的顺从他:“今天是你休沐吧,好弟弟,瞧瞧你哥哥我,又挂彩了,闲得无聊,你陪我赌两把钱,随便玩玩?”

齐风道:“公主严禁嫖赌。”

“放屁!你别血口喷人!”燕雨一下就急了,差点跳到齐风跟前,“别说嫖了!我没碰过姑娘一根手指!”

齐风坐在窗前磨剑,漠然地拆台道:“你在岱州汤丰县受过重伤,公主帮你上过药。”

燕雨仔细回想,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他不自在地扭过头,挠了挠下巴,咕哝道:“这没什么好说的,她是主子,她不一样。”顿了一下,又道:“你就那么喜欢她吗?昨夜你讲了两句梦话,啧,每一句都有她的名字。”

齐风抬头看他:“我说了什么梦话?”

燕雨狡黠地一笑:“你不记得你自己做过什么梦?”

齐风道:“兄长在故弄玄虚。”

“呸!”燕雨道,“你真可怜,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齐风拔剑出鞘三寸。

燕雨登时闭紧了嘴巴,抓了一只枕头,盖住自己的脸面,隐约听见华瑶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惊,唯恐华瑶探知了他和齐风的谈话,连忙大喊一声道:“殿下?”

华瑶推门而入:“早上好啊,燕雨,你的精神很是健旺嘛,可不像是负伤卧床的病人。”她直接坐到了燕雨的床前,也没分神瞧一眼齐风。

燕雨一瞬间涨红了脸,因他此时仅仅穿着薄衫轻衣,屋内还在烧炭火,他贪凉,敞露着大半胸膛,全被华瑶收入眼底。

燕雨拽起被角,没来得及遮挡,华瑶便倾身靠近道:“你出了不少冷汗,内息调理不畅吗?”

燕雨破罐破摔,干脆不躲藏了。他横展双臂,任凭华瑶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她拔出发间一根金钗,尖锐的钗头轻轻抵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伸长脖颈,显露细碎的伤痕。

华瑶状似关心道:“怎么伤成这样?”

“从山上摔下来了,”燕雨如实说,“树枝,很锋利,就像您的簪子。”

华瑶笑了笑:“怎么,你怕我用簪子刺你吗?”

燕雨罕见地沉默了。他和齐风是双生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虽说他们二人的性格大相径庭,但他们到底是打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躯壳,偶尔会有些微妙的通感——譬如此时,他的心境沉闷寂寥,这绝非他的忧思,而是齐风的愁绪。

冷寂萧瑟的冬日清晨,天地间满是料峭寒意,燕雨抬袖遮面,华瑶也没管他,只问:“万灯寺的功德箱里大约装了多少钱?”

燕雨掐指一算,坦白道:“至少一百多两。”

“共有几个和尚?”

“四十五个。”

华瑶若有所思,随即又问:“赵惟成的武功与你相比,孰优孰劣?”

“差不多吧,我比他好一点,”燕雨道,“他远不如齐风。”

华瑶点了点头,朝着齐风招了一下手,齐风立即走过来,单膝跪在地上,极尽虔诚。他未出声,也未抬头,只看着华瑶的裙摆,依稀窥见纱裙下的一截雪白脚踝,他的耳根就微不可察地泛红了。

华瑶低低地说:“你是我最信任的侍卫。你的兄长心性单纯,嘴巴还算牢靠,知道在外人面前,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

燕雨插话道:“我也不是傻子。”

华瑶冷冷地扫他一眼,他的额头又淌下一滴汗。

自从华瑶凶狠地把晋明大卸八块之后,燕雨看她的眼神就多了畏惧。他们二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华瑶更怀疑他打算尽快逃跑。他若是跑了,她只能亲手杀了他,总好过他被她的仇敌抓去,□□至死。

燕雨察觉她的杀意,心跳手颤,几近窒息。

华瑶十分温柔体贴地帮他提了提被子,亲切和蔼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傻瓜,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主子了。”她叹了口气:“先前我还想放你走,可现在呢?事到如今,我该把实话告诉你,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她和燕雨自小一同长大。但她说话时,全然没念一丝旧情。

燕雨睁大一双眼,骇然而不敢置信道:“我就非得伺候你一辈子吗?我……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

华瑶饶有兴致:“普通人的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

“人不能贪心,”燕雨摇头,“有老婆就行,孩子无所谓。”

华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宁愿放齐风走,也不会放你走。”

齐风和燕雨双双震惊,异口同声道:“为何?”

屋子里的炭炉烧得劈啪作响,华瑶异常平静道:“待我来日登基,你成了平民,没人管住你这张嘴,你肯定会在民间编排我。君王的名声何其重要?我在京城伏低做小这么多年,若被你一朝毁了……”她的金钗略微陷进他的皮肤,他打了个寒颤,又听她喃喃自语:“你说我能饶得了你吗?”

燕雨的神思但余一片空白:“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办?”他残存的一丝理性迫使他开口道:“行行好,别杀我,就算你要我侍寝……”

华瑶诧异地歪了一下头,燕雨长舒一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华瑶的笑声极为悦耳动听:“放心吧,我对你绝无一丝半点的非分之想。只是呢,你也知道,打从我们离开京城,皇帝就派了暗卫一路跟踪。所幸谢云潇听力绝佳,暗卫不敢追得太近。我另派一队人马乔装改扮,勉强算是蒙混过关了,但也混不了太久。虞州官府一旦查清了风雨楼之案,对于我们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燕雨皱紧眉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我要你誓死效忠,”华瑶直视他的双目,“若你足够尽心尽力,待我大业告成,我会给你一笔钱,放你远走高飞。”

燕雨被她说动了,忍不住问:“您的大业,何时搞成?”

“快了,”华瑶随口道,“再过几年,就凭你这个英俊长相,也不愁没姑娘要你。”

燕雨抿唇不语。

华瑶毫不避讳地说:“如今我羽翼未丰,而你是千里挑一的高手,齐风是万中无一的剑客,你若走了,齐风心境不稳,我一下损失两个人,岂不是亏大了?你应该知道,我的毕生所愿,便是废除贱籍、改革旧制、振兴五湖四海的商路……顺我者昌,拦我者死。”

齐风更深地弯腰,执意道:“属下愿为您赴汤蹈火。”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发自肺腑,此生最体面的归宿便是为她战死,即便她心里计较的唯有利益得失和社稷兴衰。

清晨鸟雀啼鸣,叽叽喳喳,喧闹乱耳。

纷繁的杂音一股一股地灌进岳扶疏的脑中,他的四肢百骸都被巨痛吞噬了,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刀割剑劈般的疼楚。他身在劫中,大劫难逃,犹记得晋明唤他:“岳扶疏,你来,瞧瞧这个……”

晋明,晋明,高阳晋明,他是岳扶疏的主公,但他早就死了,死了好几天了。

岳扶疏无疑是无能无才的庸臣,几次三番地献错了计策。那日他和晋明在风雨楼用膳,他不该懈怠,忘记查探四周的情势,忽略了埋伏在此的一帮凶徒……他心头盈满怨苦,喉咙涌溢□□,左眼一霎睁开,对上了赵惟成瞪直的右眼,他道:“你是谁?”

赵惟成自报家门,岳扶疏道:“赵大人,久仰。”

赵惟成道:“你认得我?”

岳扶疏道:“是,我曾在京城……”

赵惟成静候下文,只听岳扶疏道:“做过生意。”

岳扶疏的半张脸漆黑焦烂,恰如赵惟成一般,他也仅是一介半盲人了。晋明遇袭那日,岳扶疏跟着掌柜逃到了地窖里。而后风雨楼起火,浓烟呛满了地窖,那风雨楼的掌柜、跑堂急忙逃了出来,还有一群江湖草莽混在其中,众人推搡、扭打、撕扯谩骂,丑态毕现,岳扶疏被落在了最后面,他也是唯一一位活下来的晋明的近臣。他即便粉身碎骨也要为晋明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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