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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收徒


不许委屈。

有鹤不归这句话在,玉无缺内心此起彼伏的焦灼像逢了一场久违甘霖,因受冤憋屈出的怒火倏然熄灭,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和宫宴那次背锅不同,这次鹤不归甚至没有过问一句多余的话,就选择站在自己面前,玉无缺是意外的。

许是浮空殿相处两月,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鹤不归再冷酷推拒,人与人之间的亲疏远近多少还是会有差别,也或许同为偃师的惺惺相惜,自己求学问道的态度向来端正,没有哪个尊长能够拒绝一个认真的学生,鹤不归生了惜才之心。

也或许是自己一时脑热,莽撞得来的这一身伤,让他心软了。

玉无缺自作多情地想了几个原因,旋即又抛之脑后,不管因为什么,若之前说“上仙待我很好”只是敷衍和自我安慰的话,那今日立在身前的单薄背影,既是无言相护,也是无言信任,实打实让他感动了一刻,想真心说一句,上仙待我很好。

这边厢“罪魁祸首”突然自我感动得闭了嘴,安分地窝在担架上,被太微上仙这尊大佛给好好地挡着,那边厢看客们的情绪彻底被天极宫的态度给点着了。

面对议论,鹤不归是惯了的,但把师兄师姐架在火上烤也不是个事,他认真思考过,如若对方再咄咄逼人,他大不了带着玉无缺一走了之。反正师兄已经在追击混进山内行凶的人,幕后之人的目的总会浮出水面,到时玉无缺自会清白分明。

但现在把人交出去,他身份已经快要暴露,又动了禁术,道门间各怀心思,打着惩奸除恶的旗号谁又知道暗地里会做些什么?

玉无缺哪知道鹤不归已经准备带他跑路,他情绪稳定之后,好好地回想方才之事,碰了碰岳庭芳的手:“庭芳,方才小妹言行举止都很古怪,我总觉得不像她会说的。”

“可不是么。”岳庭芳小声咬耳朵,“你说她是不是中邪了,那个魂术不是会蛊惑妖兽么,是不是人也会受影响。”

“我的意思是,小妹不是小妹,并非遭人蛊惑,而是根本不是她。”

被蛊惑的吴天尚且还知道遵从真身意愿去寻找女子繁衍后嗣,即便胡言乱语,也是出自自我认知,不像方才的季雪薇,空口白牙指认的言辞间,其实逻辑很清晰。

玉无缺问:“你什么时候听她喊过我‘无缺哥哥’?”

岳庭芳一愣,拍了下大腿:“对呀!当初咱们结拜,那天你爬树,裤衩挂在树枝上戳得一屁股血窟窿,闹出好大笑话,小妹才喊你‘缺二哥’的,还说要一辈子这么叫你。你这么一说,倒真是奇怪,难道是被夺舍?”

玉无缺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季雪薇的方向:“有可能,我可以确定方才傀儡没伤她,可没有鼻息,倒是可以用夺舍来解释,若人还活着被强行夺舍,那人走后原主会进入假死状态,自己的魂魄也在沉湎。”

岳庭芳:“可咱们怎么证明,现下那些人又听不进去!”

巫青岚一直在玉无缺不远处默默地听着,苦于没有办法替他解围,听完这番话,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巫行雪身旁,扯着叔父袖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巫行雪听完眼睛一亮,挤开众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在下有个法子,可还原一个时辰内所有事情经过,方才变故发生得太快,未免有人混淆视听,故意污人清白,还请诸位重新看过再做定断。”

花锦云不客气道:“一个时辰?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在这耗,看完黄花菜都凉了,若事情重现后依旧是玉无缺的过失,岂非白白浪费时间,给这宵小推脱找说辞?”

巫行雪摇摇头,慢慢走向玉无缺:“不需要一个时辰,进入识海不过一刻的功夫,前因后果都会明晰,且各位都是道门翘楚,此术可凭修为探查到细枝末节的变化,遗落的线索找出来也不只是为了给人正名,抓到凶手才是目的,对吧,花掌门?”

萧旗展开扇子,饶有趣味道:“绝仙宫最善奇门遁甲术,本楼主愿意一观。”

有人附和,巫行雪婀娜地走到鹤不归面前,客客气气地冲他一点头:“太微上仙容禀,青岚托我前来相助。”

鹤不归掀着眼皮看了一眼缩在人群里的巫青岚,巫青岚抱拳作揖,满脸恳切,如此,太微上仙才挪动尊步让开路。

“玉无缺,本宫得多谢你救我侄儿,今日就算还你人情了。”巫行雪蹲下,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语调也极尽温柔,让人心生好感,他道,“手伸出来。”

巫行雪摘下了玉无缺手腕上的溯回珠,简短地同大家解释了一番此珠从何而来,什么效用,又为何会到玉无缺手上去。

说完他走到众人中间,随便用小石子布好阵,走到中间去,碾碎了溯回珠。

“诸位闭眼进入识海,以玉无缺为轴,一个时辰内发生的所有事都可自行查看。”巫行雪端立阵中,嗓音清脆,“一刻后,万事真相大白。”

众人齐齐闭上眼,在巫行雪的念词里,进入了溯回。

此阵快慢远近可在识海里自行调节,裴月湖发生的一切都映入眼帘。

玉无缺和太微上仙互相配合同巨兽恶斗救下季雪薇,之后鹤不归以一己之身破入妖障,玉无缺御剑前去相助,护着上仙以至被熔浆泼了满背,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地被抱回岸边。

再往后,众人在湖边议事,木青君抬着金天禄回来,就在此时,有人终于看见摞成一堆的烂肉头颅里,有一双眼徐徐睁开。

双眼蒙着一层黑雾,目光四处逡巡,认准了时机,这丝黑雾离开了头颅,钻进了金天禄的身体之中,恰好这时金天禄突然暴起说话,眼睛半闭半睁间,底下白翳在慢放的识海中十分清晰。

黑雾自钻进金天禄身体,便在丹田处有了法术运转的迹象,与之共振的便是失控的傀儡小五,他趁人不备,快速斩落金天禄头颅,那丝黑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体,进入了季雪薇的身体之中。

季雪薇同样半闭半睁着白翳眸子,说出了那番指责之言,千钧一发之际,玉无缺强控傀儡,又有太微上仙牵丝控制着傀儡四肢,小五确实没有拧断季雪薇的脖颈,而这个时候,黑雾于一瞬间脱离而出,飞入在云霄盘桓的鸦雀身体,振翅向东飞去。

回溯甫一结束,众人还未从识海回神,玉无缺便大喊:“小妹还活着,快救她!”

这次都看得真真的,始作俑者是那缕四处附身最终携鸟逃离的黑雾,玉无缺并未杀人,季玫也知自己错怪了旁人,听见他喊,立刻松了手把季雪薇交给永乐真人。

常云清抚在季雪薇眉心探了探道:“只是假死龟息状态,唤灵后方可醒来,性命无碍,季坛主这下可以放心了。”

巫行雪收了阵,还讲究地把小石头一颗颗收进掌心:“诸位看过了,此事和玉无缺无关,金护法暴毙非天极宫人所为,你我皆可作证,若狱释宗和血渊殿要说法,倒不如撮合撮合,联手抓那幕后真凶,免了一场修真界的争斗。”

这话是对着同属中立的啸月楼说的,有啸月楼作证,话语分量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狱释宗想找茬也会无话可说。

白应迟拱手:“巫宫主深明大义,本宫多谢。”

“宫主客气了。”巫行雪笑容淡了下去,瞥了一眼玉无缺,“我只是还人清白,至于其他的事,宫主还是给大家个明白交代为好。”

回溯是把双刃剑,既看清了为非作歹之人,自然也让大家看清了玉无缺动用魂术的细节,他并非只强控了小五一只,十个狡兔傀儡都身带魂魄,就连兀自听话行动的大型偃甲坤达兽,也是嵌了生魂的。

更让人在意的是,泡在水中的吴天真身,所说之言一字不落都清晰落入众人耳朵。

——她沾了千古血脉。

——腹中空空,钥匙呢?

——昏聩城主,竟将钥匙藏于凡人身。

而看见玉无缺的狡兔傀儡,吴天真人更是立刻识破那是魂术“噬日”,又言寻人虽不是目的,寻到也是意外之喜。

言下之意,玉无缺便是她所寻那个藏着钥匙的凡人身。

所以从回溯识海中出来后,玉无缺虽非作奸犯科之徒,众人看待他的眼神也从憎恶变成了忌惮。

花锦云抢先道:“宫主,十六年前不死城遗孤被天极宫所收,那婴孩到底和不死城有什么关系,你们一直讳莫如深不愿告知,如今怕是不好再瞒下去了!”

白应迟回头看了鹤不归一眼,只见鹤不归深思熟虑出一脸茫然,不知道琢磨出些什么没有。

溯回珠刚捏碎时,鹤不归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刻,玉无缺身世一旦公开,那他今后的安生日子怕是再也没有了。

今日之事,一字一句一个细节,有啸月楼在,不出半日全天下都会知道,不单单是跟不死城有关,凭“钥匙藏于凡人身”这一句,就会给玉无缺招来无穷无尽的祸事。

那满城姬瑄手作之宝物,法器,偃甲,神兵,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招惹万千人觊觎,曾震慑天下的魂术,更是很多人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有了它,无边法力,无上权力,天下拜服不过唾手可得之物。

羽化登仙讲究机缘,机缘是个玄之又玄的东西,于凡尘中睥睨世人不比登仙更令人心驰神往么?

而这些凡人都有的,最为邪恶也最纯粹的欲念,都归结在了玉无缺身上。

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还不止如此,动用禁术,确凿是严重触犯公律,无量斋治下,玉无缺又要怎么过那一关?

鹤不归少见地为谁焦头烂额了一瞬,等他逐渐理清头绪,脸上茫然褪去,抬头正好遇上白应迟关切的目光。

“师弟?”

鹤不归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头。

白应迟会意,转过身沉着道:“诚如大家猜测,玉无缺确实是十六年前抱回来的不死城遗孤,一直养在天极宫,未免他被歹人觊觎,所以隐匿身份至今。”

“姬瑄转世乃无稽之谈,至少到目前来看,并无转世之端倪。”

“魂术‘噬日’是无意间于梦中习得,早前已深入调查,玉无缺并未说慌,魂术有三,其二他皆未听过,更别说学会了。”

“天极宫此前却有隐瞒,但全是为了保护孩子平安长大,如今被人设计,将身世公之于众,那公开也无妨。”

此话一出,众家哗然。

人人目光像刀子似的射过来,来来回回把玉无缺打量了个体无完肤。

玉无缺和岳庭芳呆在原地,大张着嘴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花锦云沉着脸:“宫主坦诚,可在下也不得不为天极宫担忧,祸事频发,虽不是玉无缺所作,但总归是因他而起,如此看来,玉无缺留在天极宫并非万全,而你们也有些力不从心,不如……”

萧旗抢过话头:“不如交给无量斋,先断一断他私用禁术的罪过,至于去留,也得他从无量斋安然无恙地出来再说。”

鼎剑阁不置可否,药王谷不敢说话得罪,绝仙宫态度摆在那,怎么处置都和自己无关,人情还了,这被无量斋盯上的罪过他们可担不起。

白应迟心里门清,玄戒门和啸月楼这时出头,都各有目的。

果然,这两家看对了眼,立时搭起戏台一唱一和。

萧旗语调轻佻,“咦”了一声:“本楼主想起来了,负责无量斋护卫的人手,像是一直由玄戒门这边出人吧?”

花锦云:“楼主明察。”

萧旗扇子一手,抵在太阳穴那:“往来押韵重犯的虽是斋戒僧,但事出权宜,由你们押去也是合情合理,节省时间。”

“在下正有此意。”花锦云志在必得地向白应迟一拘礼,“玉无缺犯的错事归入‘天罚’一级中,乃无量斋刑罚最高级,理当即刻押去定罪,宫主可有异议?”

“萧旗。”鹤不归掸了掸衣袍,扬起脸,“我记得无量斋有一规矩,弟子犯了重罪,亲师连坐,须得一同入斋定罪。”

萧旗点头:“回禀上仙,确有这个规矩,不过玉无缺乃普通内门弟子,未入尊者师门,更不曾继承衣钵,连累不到贵宫任何一位尊长,上仙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怕连累不到,不好留人呢。

鹤不归不想跟他废话,直入正题,他转身走到呆滞的玉无缺面前,摘下了自己玉冠上的那尾鹤翎,捏在指尖低声命令:“你跪下。”

玉无缺还没从自己奇怪身世里琢磨过味,就猛然预感到鹤不归要做什么,他嘴巴张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身体却诚实得很,颤颤巍巍地跪在了鹤不归面前。

“师尊璇玑长老云游四海之后,由本座继承衣钵,号“太微”仙尊。奈何偃术一门,技艺、天赋、心性、修为缺一不可,实难寻到与之匹配的继承者,近日诸事频发,皆是磨砺考验,终有一人配得上入我门资格。”

鹤不归还是那般递烫手山芋的架势,将漂亮的鹤翎杵到玉无缺额上,重重一点,语气很是郑重。

“玉无缺,拜师收徒但凭本心,我只问你,可愿叫我一声师尊?”

玉无缺哪想过自己做了两个月的白日梦,竟然是在这么乱糟糟的场合下实现的。

他想都没想,声色爽朗,难掩激动之情:“弟子愿意!”

鹤不归极难得地弯了弯嘴角,眼神示意他靠近些,把那尾鹤翎插在了玉无缺的素银冠旁。

仙鹤之羽迎风荡漾,收徒收的仓促,也没准备什么像样的东西,只好以自己贴身物件赠予对方。

鹤不归道:“很好,本座便收你为徒,从今往后,你既是太微上仙座下唯一亲传弟子,生死荣辱系于浮空殿,更系于天极宫,将来继承本座衣钵,兼顾扶危济困天下,万事以苍生为念。”

“弟子听从教诲!”玉无缺拜了三拜,再起身已是眼底晕了层激动的泪花,得意忘形地大喊一声,“师尊!”

鹤不归把手一背,转过身睨着花锦云:“无量斋自己的规矩,师徒连坐,现在本座已经连坐了,你敢押我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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