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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第 211 章


宋延年多看了两眼。

这个位置, 这个形状的胎记

前几日,东兴楼江面的荷花丛中,那荷花精的脸上便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周礼大人还画了一副画作,这画作, 此时还在他的袖里乾坤中搁着。

老夏注意到了宋延年的目光, 他挪开视线继续看铁勺中的糖稀, 并没有很在意。

曾经,年幼时的他十分的在意旁人的目光, 别人看过来时,他都躲闪着低头, 随着岁月的流淌, 他是半点不将这事放心上了。

老夏掂了掂糖稀,继续问道。

“怎么样, 就这么一点了, 要什么模样的糖画?”

宋延年收回目光, 他低头看向那点糖稀,随口道。

“那便画一只大鹅。”

老夏:“成,稍等。”

他晃了晃铁勺, 随即将铁勺搁在炭炉上, 炭的余温不断的烘烤着小铁勺,直把那糖稀烫得如汤汁一般。

见火候差不多了, 老夏又拿了把小刷子,在那光滑的石板上刷上一层薄薄的油。

事毕,开始在石板上做糖画。

宋延年瞧了过去。

只见他的动作又快又利索,那些图案在他手中就似画过千遍百遍一般。

他无须思索,颠了颠铁勺,如汁水的糖稀自然而然的绘成大白鹅模样, 差多的时候再搁一根竹签子在下头。

“好了。”老夏将糖画铲起,递了过去。

宋延年从袖口中摸出几个铜板,按老夏手指的方向,直接丢在摊子上的一个小竹罐里。

宋延年多看了一眼竹罐,在它旁边,一盏莲花状的灯笼摆着,那纸张干净,颜色鲜亮,显然是市集里新买的。

……

做完宋延年要的糖画,老夏见铁勺里还有一点糖稀,抬头看了一眼郑二脖子上的小子,索性又画了一只大白鹅递了过去。

“给娃娃吃,不收钱的。”

“不用不用,娃娃刚刚吃过糖了。”郑二推辞。

老夏直接将糖画塞到郑易鸣的手中,不容分说道。

“我知道,你们家两个娃娃,你方才只买了一个糖人。”

“这一个糖人两个娃娃哪里够吃,拿着拿着,这是麦芽做的糖饴,小孩吃了没有坏处。”

宋延年瞥了一眼过去。

哼!

这个老丈偏心!

他手中这个花钱买的大白鹅中规中矩模样,郑二家小子手中的那个却威风得厉害。

大白鹅的翅膀扑棱,脖颈又细又长,瞧过去便是追人叨人时的凶悍模样。

宋延年看自己手中的这只:……

这小模样是鹅崽崽。

……

郑易鸣接过糖画,喜笑颜开,“谢谢爷爷。”

“哎哎!”老夏咧开嘴,同样一脸笑模样。

“这糖画大个,回去要和妹妹一起吃啊。”

郑易鸣重重的咬下一口糖画,“好!”

老夏欣慰:“乖孩子。”

“和妹妹要一直好好的,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

他一边收拾摊子,一边嘟囔了两句。

……

宋延年看着面前这个老汉忙活。

他摊子的家当便是装着炭炉的长柜子,另一头是小马墩以及石板等杂物,一根宽口的扁担便将两头挑起。

“走嘞!家去了。”

临行前,老夏回头看了一眼宋延年,开口道。

“要吹糖人的,明儿赶早哈。”

“好,多谢老丈。”宋延年点头应下。

随着扁担两端一上一下有节奏的晃动,老夏那有些佝偻的身影走进夜色中,一个转角便不见了踪迹。

郑易铭吃得欢快,糖渣子簌簌的往下掉。

郑二嫌弃的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将上头的糖渣子扫下,不满道。

“凑小子,你这嘴吃东西怎么还漏风啊。”

“这可不成,你奶奶都说了,这样子吃东西会漏财的!”

郑易鸣才不睬他爹说的漏不漏财,他一口嘎嘣的咬一下,吃得可欢快了。

“才不会,奶奶说的,我这叫大嘴能吃四方财。”

宋延年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理有理!

“歪理!”郑二受不住了。

他将郑易铭从自己的脑门上摘了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搁,又扫了扫自己的脑袋。

“受不了你这个小子!”

“回头爹的头上爬虫子了,我就找你算账!”

……

郑二侧头看向宋延年,不好意思道。

“唉,这小子都快被我宠坏了。”

“不会,挺可爱的。”

宋延年瞧着郑易鸣吃得欢畅,便将手中的小白鹅也递了过去,笑道。

“给你,这个给妹妹吃。”

郑易鸣抬头觑了一眼他爹。

郑二大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好气道。

“看爹做什么?”

“收到别人的东西要说什么?”

得到允许,郑易鸣雀跃的接过了宋延年手中的糖画,中气十足道。

“谢谢哥哥。”

有了这个新的,夏爷爷送的糖画,他就能一个人都吃掉啦!

想到这,郑易铭整个小人周围都环绕着欢喜的气息。

……

宋延年好笑,“难怪方才那老丈这般喜欢你家小子,是怪可人疼的。”

“哈哈。”郑二笑了下,不忘谦虚道,“哪里啊,就是浑小子一个,不过他的脾气还可以,懂得爱护家里的小妹。”

半晌后,郑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叹息道。

“我瞧老夏也是看重我家小子这点,不然就他那埋汰调皮的模样,谁喜欢他哟。”

“老夏最喜欢爱护妹妹的哥哥,每次是兄妹的两个娃娃过去买糖,他的脾气都会特别好。”

宋延年侧头看了过去,“哦?”

郑二的目光停在路边的一盏灯笼上,回忆道。

“这事都过去好几十年了,我也是听我老娘说的。”

“这老夏啊,他以前有个妹妹,你也瞧见了,他脸上有个大红斑,现在这老菜帮子的脸上有胎记还不怎么要紧,这小娃娃时候面皮嫩,这红斑就愈发的显眼。”

“别看老夏现在好像不在意的模样,我听我老娘说了,他以前可在意这个斑了。”

“那时,他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都是他那妹子陪他玩耍,又带着他一点点的走出家……”

“听说是个凶巴巴又泼辣的姑娘,比前些天的马氏还凶,马氏那是花钱找人出头,老夏那妹子是自己拎着根扁担,直接就冲过去了。”

郑二叹息了一口气,“就是好姑娘不长命哦。”

宋延年诧异:“出什么事了?”

郑二左看右看,见周围没什么人了,这才小声道。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就是宋大人你说的那样啊。”

宋延年不解。

郑二:“嗐,那天夜里,我不是扛着马氏家那白脸的相公吗?大人您说了,我那说不定便是谋杀。”

他急急的摆手,“当然,我是绝对没有干这事的想法。”

宋延年点头,“成,这事我知道,你继续说。”

郑二放下心来,继续回忆道。

“我没做过这事,但四十多年前,真的有人将人捆了大石头,划船到江心,扔在了那片江里。”

宋延年:“是方才那老丈的妹妹?”

郑二点头,“那天听大人那么一说,我就觉得耳熟,回家后便一直想着这事,这两日和家里小子来买糖人,见到老夏,我就记起了这事。”

“那时我还没生呢,都是听我老娘说的。”

宋延年:“凶手被抓到了吗?”

郑二点头,“抓到了。”

“说来那姑娘纯粹是出门遇恶人,倒霉了。”

“他们邻居家的婆娘品性不行,趁着自己相公去外地办差,她便和别的汉子胡来,这姑娘去隔壁借针线,事情就是这般巧合,她正好撞上了这一幕。”

“青天白日的,那贼汉子推开人便跑,慌的连鞋子都跑丢了……邻居的婆娘跪下求人。”

“老夏那妹子还傻眼着呢,这还没有说话,先头跑人的贼汉,捡了柴房中的大木棍,又折回来了……”

“就这样闷棍一下去,人当即不省人事。”

“那两个奸夫□□心狠,也不管还有没有气,就这样用麻袋一捆,趁着夜色,麻袋里捆了大石头,划着小船到江心将人丢了下去。”

郑二惋惜:“那害人的恶婆娘还挺聪明的,她特意将老夏妹子的衣服留了下来,寻着黄昏看不大清楚的时候,穿上老夏妹子的衣服,手中拿着个大包裹,特意从有人烟的地方快步走过去。”

“她是个还未生养的年轻妇人,身形乍一看和老夏妹子相似,有她在那里搅浑水,当时很多人都猜测,老夏那妹子是跟着别人走了。”

郑二撇了撇嘴,“其中说得最厉害的便是那邻居婆娘了,她还煞有介事的编排了些事,犹犹豫豫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模样。”

官府找不到证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盖棺定论是私奔……

郑二叹息,“就老夏一个人不肯相信”

“因为那婆娘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老夏便盯上了她。”

“这偷了腥的猫怎么会吃素,果然,才过了十来天的时间,那婆娘和她那贼汉又缠上了……”

“事后,两人随口间便谈起了老夏妹子那事,被守得眼珠子都是红丝的老夏当场捉了个正着。”

郑二想起他娘说的,当初那老夏就像是地里冒出的恶鬼一样,直把两个赤果果的人打得半死不活。

郑二庆幸:“还好当时府衙里的大官是个好的,老夏这才没出事,唉,但是老夏那妹子的尸骨,那是怎么的也捞不到了。”

宋延年想起东兴楼旁的梅江。

放眼过去波光粼粼漫无边际,江面平静,底下确实暗流汹涌。

那样的地方扔下一个麻袋,回头再去找,谈何容易。

想着荷花精面容上和老夏一样的胎记,宋延年有了几分猜想。

郑二带着小子郑易鸣和宋延年挥别。

“宋大人,夜黑了,我就先家去了。”

宋延年:“去,孩子也困了。”

郑二走后,宋延年抬脚往前走。

夜渐渐的深了,长乐坊里的小摊贩或挑着担,或推着小车,陆陆续续的家去了。

散心的百姓也踩着清凉的夏风,带着愉悦放松的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中间夹杂着小儿娇憨赖皮的声音,以及母亲温柔的絮叨。

夜色既静谧,又带着无限的温情。

宋延年沉吟了片刻,想着老夏摊子上的那盏灯笼,转了个身,朝梅江江畔走去。

……

江畔的堤岸上搁着一个扁担和长柜,那是方才做糖活儿老夏的家当。

宋延年:果然。

这是来放河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

越过河堤,在一片青葱郁郁的河草旁,头发花白的老夏半蹲着,他的背影瞧过去有几分的佝偻。

在他的手边有一盏河灯,河灯是荷花的造型,中间花蕊的地方摆一根矮胖的白蜡烛。

老夏点了蜡烛的烛心,烛火颤颤巍巍的跳跃了下,随即就在荷花花瓣的保护下稳住了光芒。

白烛涓涓的流着烛泪,豆大的光团照亮了这一片漆黑的水域。

宋延年的目光跟随着流水中的荷花灯。

在民间,放河灯除了许愿,便是寄托哀思。

传说流水都是相通的,在水天尽头连接着阴间的冥河。

因为人世间亲人真挚的思念,便赋予了河灯穿梭人世和亡者之地的能力。

老夏照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这才捶着发麻的腿站了起来。

看到宋延年,他面上闪过诧异。

“公子可是有事?”

他摆了摆手,走上河堤准备去挑担。

“还是要吹糖人吗?明儿赶早,要是实在早不了,我给您留几个糖团。”

宋延年:“老丈误会了,明儿我会早点到长乐坊买糖人,我找您,不是了为了这件事。”

老夏有些意外,“那您这是?”

宋延年将拿在手中的荷花图递了过去,示意老丈打开。

老夏觑了宋延年一眼,面前这人一身青衣长袍,虽不似京师那些贵公子那样一身华服,但他也瞧得出,这人气质不凡。

甚至更为出众!

这样的人,没有必要戏耍他这个老头子。

……

老夏将有些湿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迟疑的接过宋延年递来的画,一边摊开一边嘟囔道。

“这是”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在摊开画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就僵住了。

宋延年手中的烛灯将画照得很明亮,老夏一眼便看清了画作。

他的视线死死的盯着画中人的脸颊,尤其是那形似红莲的印记上。

不过是片刻时间,老夏便老泪纵横了。

他浑浊的眼有两分失神,喃喃道。

“是小妹这是我的小妹啊。”

虽然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他仍然记得小妹的音容笑貌。

“哥哥别怕,你脸上的红斑一点也不丑”

“你瞧它,就像一朵莲花似的,莲花多好啊,寺庙里,神仙的屁股下坐的也是莲花呢。”

“小妹不可乱讲!小心奶奶听到了打你的嘴巴!”

“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不是屁股,是祂们座下的宝座。”

“……”

“……哥哥,是他们乱讲,咱们出去玩啊,一起去买糖人,你吃大个的,我吃小个的就成。”

……

老夏的手都抖了,想起过往小妹稚气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怀念,失神的喃喃。

“我家的小妹最好了……”

“她说了,要是有下辈子,换她来长这个红莲,她一点也不怕丑村子里张家婶婶生娃娃的时候没了,小妹吓得厉害,哭得也厉害。”

“后来,张家婶婶家的大兄来了,哭得昏厥过去,小妹瞧着瞧着便不哭了,回来安静了好些日子。”

“后来,她就同我说了,女娃娃成婚后要生娃娃,说不得她会比我没得早,她不想见到我像婶婶家的大兄那样伤心。”

那时他听到这话呸呸呸了好几口,骂小妹胡乱的说话。

小妹委屈,她说要是自己再投胎,一定会想法子让家里人认出她的。

老夏褶子脸上无声的淌着泪水。

原来小妹,真的想出法子了。

这和他一模一样的红斑,就是小妹在告诉他。

她回来了

想到这里,老夏自责不已。

“一定是我那时候呸得不够用力,小妹这才早早就没了。”

是他,都是他啊。

……

宋延年听得心里酸涩,安抚道。

“老丈,这是恶人行恶事,跟您没有关系的。”

老夏拿袖子擦了擦脸,又就着烛火去看这副画。

宋延年见状,便将宫灯提起凑近一些,让他瞧得更清楚。

老夏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看这画作,不住点头道。

“是我的小妹,一定是她。”

“你瞧她的眼睛,我小妹就是这样子的眼睛。”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抖。

“小妹她,她更漂亮了,傻瓜,长着这红斑作甚?”

“好好的姑娘家……长着这红斑作甚?”

他越说,越是伤心起来。

……

宋延年顿了顿,开口道。

“老丈,我带您去见见她。”

老夏忙不迭的问道,“可以吗?”

面前这位公子瞧过去便是仪表不凡,画上的女郎说不得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老夏又瞥了一眼画作。

虽然这画……画得有点奇怪。

他家小妹还能踩在荷叶上?

甭说,还怪美的。

……

老夏挪开看画的视线:罢罢罢,他以前还看一副画,那人骑在毛驴上都能过江呢。

估摸着,这便是做画人夸张的画法。

老夏搓了搓手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这位公子”

宋延年:“我姓宋,老丈唤一声小宋便成。”

老夏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唤一声宋公子。”

“宋公子,我明儿什么时候去见我小妹,她”他见宋延年看了过来,忙不迭的保证道。

“您放心,我只要远远的看她几眼,知道她过得很好便成……我不会乱说话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是小妹的又一辈子啊。

……

宋延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

“老丈放心,今晚便成。”

老夏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今晚么”

这,这不会唐突到小姑娘家吗?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只见面前这位公子从袖子中摸出一张剪纸,瞧过有几分像是毛驴的模样,他将剪纸往半空中一丢,那纸剪的毛驴见风就涨。

不过是片刻时间,地上便出现一只毛皮油亮顺滑,精神抖擞的大青驴。

……

宋延年走了过去,抬手摸了摸驴子的鬃发,笑道。

“又要麻烦你了。”

大青驴咴咴的昂头叫,小蹄子在原地刨了刨,就似在说不打紧。

……

宋延年将老夏的家当搁在毛驴上放好,转身看向老夏,开口道。

“好了老丈,咱们走。”

老夏瞠目结舌,听到这话他回过神来,“哦,好好。”

毛驴得哒得哒的走在前头,风吹起前面这位公子的衣袍,宽袍猎猎。

老夏落后一步,他低头看手中的画卷,没有再说话。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沉默。

老夏迟疑:可能……他的小妹并没有投胎成人。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糖活儿,见过了无数的小娃娃,要是小妹在云京,没道理他没有见过。

……

宋延年带着老夏来到东兴楼后的这条小路,回头看向老夏,轻声道。

“老丈,到了。”

老夏看着这和画中别无二致的江面和荷花丛,一时找不到自己说话的语言。

他侧头去看宋延年,“宋公子,这”

“是的。”宋延年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

“这一世,她是荷花精。”

随着一道灵韵跃入老夏的眼睛,眼前这世界一下便明亮了起来。

荷花丛中,一位粉纱绿衣的女子弯腰,素手拨了拨波光粼粼的江面,再抬手时,她便从水中鞠起一盏明亮的荷花灯。

老夏抖着唇,又走出两步,“是小妹,这是我方才燃的烛灯。”

宋延年一把拉住老夏的手臂,“老丈小心!”

“哦哦!”老夏这才发现,方才自己失神之下,差点就踩空掉到水里了,“多谢宋公子。”

宋延年摇头,示意不打紧。

那边,荷花精双手捧起荷花灯,月光下,她的面容似有莹光,她的欢喜是那般的明显,老夏多瞧了一会儿,眼泪都掉下来了。

“好好,小妹她过得开心,她还好好的”

“我,我真是欢喜极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宋延年和老夏都看到一股光亮倏忽的漫上了荷花精的脸庞。

莹光似月光又似流水,轻柔的覆着荷花精右脸面颊处的红斑上。

荷花精下意识的抬手去捂,等她再放手时,那儿便是一片的莹白美丽,不见红斑瑕疵。

老夏欢喜得不行,“小妹的脸好了。”

“宋公子快看,小妹的脸好了。”

宋延年也被这喜悦感染,眼眸里带上笑意。

“是,她好了。”

荷花精听到声音瞧了过来。

她的视线越过宋延年,最后落在老夏身上。

这只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位老人,他有着花白的胡子,佝偻的背,也许是常年的皱眉,便是带着笑的时候,他的额上都有深深的苦纹。

荷花精莫名的有种酸涩漫上心头。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头看另一只手中的荷花灯,倏忽的朝老者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老夏泪眼朦胧,却舍不得抬袖擦一擦那泪花,唯恐这一动,便惊扰到了小妹。

擦泪了,便少看小妹一眼了。

老夏喃喃:“真好,真好”

依稀间,他恍惚看到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一点点长大,会拎起竹竿护在他前头,还会替他缝补衣裳……会说,会笑,会絮叨

荷花精朝老人笑着笑着,片刻后摸了摸自己的脸庞,诧异的摸出了一片的湿濡。

她放下手,小声的嘟囔道,“真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老夏回身,他牵起老驴的缰绳,抬袖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招呼宋延年道。

“宋公子,咱们走。”

宋延年有些意外,“您不多瞧瞧吗?”

老夏摇头,“不了不了。”

他沉默的走在前头,片刻后脸上又挂起了笑容,笑容里有着满足。

“我知道小妹过得很好,那便可以了。”

“小妹定然也是知道我安心了,所以那红斑才消失,真好”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荷花丛,眼里有着不舍,却也有着释怀。

“小妹去得冤枉,我一直都不甘心,她这么好,为什么要死得那般冤枉和突然,便是后来破案了,还是有人说小妹是跟人私奔走的,明明,明明不是那样的。”

老夏说着便又有些哽咽。

“真好啊,虽然这辈子不是人了,但小妹又重新开始了,还这么漂亮。”

“我真欢喜”

宋延年想了想,递了一瓶子的水过去,轻声道。

“您要是想她了,便将这滴在眼里,那样,你便又能看到她了。”

“谢谢你,宋公子。”老夏将这推了回去,“但是不用了。”

“这一世,小妹是妖,我是人,她有她的修行路要走,我已经牵绊了小妹许多许多年了,我不想再耽误她。”

“我也老了,我知道她过得好,这样就行了。”

宋延年将瓷瓶收了回去,轻声道,“您是个好兄长。”

老夏摇头,“小妹才好。”

片刻后,他脚步轻快,欢喜道,“轮回真奇特,小妹上辈子是人,这辈子是荷花,还成了荷花精,呵呵,真不知道我下辈子会是什么。”

他说这话,面上有着期待,显然是不畏惧死亡。

宋延年也回头看了一眼那荷花丛。

为什么是荷花精?

那郑二说了,这老夏家的小妹尸骨遍寻不着,想来是那尸骨恰好温养了一株荷花的种子,孤魂便依托着荷花成长,随着月华的浸染,慢慢的便成了荷花精。

宋延年送老夏回到他的住处。

老夏感激:“宋公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他想起宋延年一开始便是要买他的糖人,连忙开口道。

“公子是要买糖人吗?”

“您要什么样的,要是不累,现在跟我去宅子里,我给您做糖人。”

宋延年迟疑了下,问道。

“老丈,一般姑娘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糖人,您照着好卖的给我做就成。”

老夏摆手,“嗐,那要看是多大的姑娘家了。”

“这大姑娘和小姑娘喜欢的可不一样!”

他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宋延年的面庞上。

听到他这句话,面前这个公子虽然极力镇定,但那游移的眼神,还有那冒烟似的耳朵尖,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夏恍然,“是大姑娘家啊。”

宋延年轻咳了一声,有些羞赧。

“是。”

老夏多瞧了他一眼,倏忽道。

“送大姑娘的糖人,那得自己捏的才好。”

“收到的人也更欢喜。”

“宋公子这般聪明,不然,我教你做糖人!”

“放心,我不用你拜师。”

他加重了语气,继续道。

“您不知道,云京的公子都是这样做的,这样显得有诚心!”

宋延年:??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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